菟丝花上位记(107)
“所以叔母便进宫来求朕,想朕为您解决掉这件左右为难的麻烦事么?”宣宗皇帝微微一哂,神色复杂地看了燕平王妃一眼,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捏紧成拳,心中既是觉得燕平王妃如此的小心谨慎与惺惺做戏很是可笑,又是为自己此时心头竟骤然浮起的巨大欢愉,感到自己由衷的可鄙。
但即便如此,宣宗皇帝还是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压抑住心头骤然浮起的百般滋味,木着脸冷静地对燕平王妃道:“既如此,朕便替叔母解决了这桩心事吧,今晚朕便御驾亲临承恩侯府,幸了钟氏,接她入宫。至此,无论是叔父还是临知那边,叔母也算都有了交代,皆可全推到朕身上了。”
燕平王妃听了也忍不住微微地叹了口气,深深地跪伏了下去,言辞恳切道:“这件事,终究还是委屈了陛下……”
宣宗皇帝却不欲再与她多言,委屈不委屈、真正委屈的是谁,他们二人彼此心知肚明,只是不挑破直说罢了。
宣宗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人可以退下了。
只是在燕平王妃临退下前问了她最后一句话:“今日之事,叔母当真是半点也不知情吗?”
燕平王飞顿了顿,后退的动作一时有些僵持,犹豫了片刻,审慎地回答宣宗皇帝道:“杨家人会上晋阳去,将钟氏之母寻了出来,此事确也实非臣妇能想象得到的。”
——之前没想象到,但之后有没有收到消息,燕平王妃却是没有再说了。
宣宗皇帝点了点头,心中已明了燕平王妃的未尽之语,挥了挥手让她退下了。
燕平王妃从慎思殿中出来时,神色间除了一层掩不去的如释重负,眼神里却还又多了一抹深深的忌惮之色。
燕平王妃想,今日之事是究竟为何,她与宣宗皇帝彼此都心知肚明,但宣宗皇帝对钟氏藏都不藏不住的紧张关注,却让燕平王妃不由有些后悔:后悔永宁伯府之事,自己处理的还是有些太过简陋粗暴了些。
恐日后钟氏生怨,宣宗皇帝心中也会由此对自己颇生微词。
但此时的宣宗皇帝本人心中,却早已没有了燕平王妃脑子里的那百般计较,他如今满心满眼想的,都只是去做一件事。
——他想去见他刚刚受尽委屈的“小姑娘”,立刻马上,片刻耽搁都不想要有。
后世史书记载这一段,宣宗皇帝起居注上是这般写的:六月中,帝摆驾承恩侯府,与臣子同桌而食,昭显皇恩浩荡,侯府外姓女钟氏从桌布菜,钟氏甚美之,帝一见难忘,当夜即幸,后接入宫中,初即破格封为贵人,赐住长乐宫,接连月余幸之。
也就是后来那位大名鼎鼎的文德皇后。
这么一想,后世读书人念到这一段,都忍不住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笑,暗道:这位陛下倒还是个急色性子,面对佳人片刻都多等待不得,不过,一个皇帝能单单只对着一个女人“急色”一辈子,那倒不是下流,反成就了其痴情的美名了。
然而事实上,宣宗皇帝当日御驾亲临承恩侯府,只在初一露面时匆匆见了被罢官后一直赋闲在家的承恩侯与其夫人林氏一面,然后便直奔钟意的院子而去,从头到尾压根就没有什么同桌而食,更不会有什么那些想象奇瑰的后世读书人在深夜里曾漫漫畅想过的“钟氏从桌布菜,甚美之,帝一见难忘,当夜即幸……”
彼时彼刻,裴度压根都想不了那么多,他当时只想做一件事,而在做成那件事之前,他也再不想顾及丝毫的帝王身份与世俗规矩的桎梏。
他只是想见钟意,因为他觉得,也许钟意这时候应该也很需要见到他。
然而钟意的反应却让裴度不由踌躇了,他一时都忍不住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太过自作多情了些,对方现在这样子……怎么看好像都不是很想见他的意思。
钟意也确实是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宣宗皇帝,因为她现在实在是太狼狈了,她狼狈得……甚至让她自己都打从心底地感到羞耻。
如果不见到对方,钟意还有漫长的时间,能慢慢的把这份羞耻与自惭形秽一点一点的收敛起来,日后也可做出一副平静坦然的模样来面见对方,如果他们日后还有机会再见的话。
但偏偏就要在这时候,要在钟意刚刚在众人的目光下被扒的一干二净之后,看到了宣宗皇帝,也更加清清楚楚地看到彼此之间天地之差,云泥之别。
钟意想,就算是羞辱,这羞辱也来得太猛烈了些;就算是被人当众羞辱,她也不想当的那个“众”里有宣宗皇帝。
她宁可对方从头到尾压根就不知道,因为现在的她太狼狈了,也太糟糕了。
钟意忍不住被心底的羞耻感与不甘心被逼得微微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