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和的人没起身，头低低看着桌上的文件, 假装在认真工作, 可嘴巴停不住：“对头，您还带我们分析了现阶段的市场情况呢！我们现在应该乘胜追击！”

一边说话, 大家还玩起了眼神暗示, 眼神直勾勾地往办公室里挂着的小黑板去, 黑板上密密麻麻都是顾汐上课的痕迹。

顾汐乐了，指关节往桌上轻轻一敲：“你们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呀，用我的话来反驳我？”

顾汐对当人老师可没什么执念, 更不乐意做天天开会的魔鬼boss, 可谁叫她摊上了一群勤勤恳恳, 毫无商业意识的老黄牛式下属呢？

只知道埋头苦干, 却不知道开眼看世界, 结果等忙忙碌碌一抬眼, 发现自己被这个世界抛得远远的，自怨自艾, 又不知道问题从何而来, 之前机械厂、塑料厂的问题不就是如此？

没办法, 她只得大刀阔斧地开干, 填鸭式地灌输, 做最□□的领导，高处不胜寒在这就用得刚好，面对大家的不理解，甚至是不敢质疑，她挺无奈。

但好在这群死脑筋中，还有个卫天禹来做她的职业捧哏。两人一唱一和，总能把危机消弭于无形。

“厂长，大家这是在努力吸收您教导的知识，也正因为在思考，才会提出疑问。”卫天禹及时搭话。

今时不同往日，几次浮沉中，顾汐建立的威严已不容置疑，无论是目前决策的正确性还是之前杀伐果决地赶人，都让人敬佩中饱含畏惧，否则也不会在她做了决策后，大家明明心有怀疑却无一人敢吭声。

刚刚她那句开玩笑般的对答，大家便憋不住地开始装鹌鹑，眼神都不敢和顾汐对一个，这就又得打圆场。

这也是为什么企业中的“关系户”、“老板亲信”等讨人厌的同时还非得存在的原因了——总有这样的一些场合，需要他们的表演。

“想一想，我还说过什么？”顾汐只沉默了一会让他们思考。

在还不了解自己这群好下属能力前，她还是循循善诱的好老师，那是提示完了再提示，就等着他们嘴里冒出点关联词。

现在嘛……只能说超纲的题目，不要逼学生学会。

“我们国家生机勃勃，我们国内，是一片等待挖掘的蓝海！而现在，正是我们开始探索这片蓝海的大好时机。”顾汐认真道，“我们凭借着紫荆花模式，现在已经被打造成了行业的标杆！我们的产品，现在享誉国内外，质量有口皆碑……”

她一边说话，“好学生们”一边跟着点头，或思索或恍然大悟，很是配合。

顾汐说的这些，大家倒真深有所感。

紫荆花模式现在在国内的名气可不是一般大，见报那都是司空见惯的事，三不五时地还会有其他省市的工厂组团来参观，前段时间甚至有出版社来洽谈出书事宜，说是要给顾汐写传记呢！他们平日里被外派时，只要单位的工牌一挂，那收获的都是惊叹的眼神，工厂里的小年轻，现在找对象也简单了不少。

工厂里的订单基本都以外贸为主，除了部分自留给员工内购外，剩下的便是不符合内审标准的不良品，而这些，每次都不用对外吆喝，便会有闻风而动的人前来抢购，专门设置出来的卖点每回门一开，得，不超过一天，那就得立刻关门——这还是负责售卖的人力有限、售卖点不够大的原因，否则估计都用不了一早上。

可是……

“国内的市场潜力有这么大吗？”

顾汐：“当然有！十年前，大家的三大件和现在的一样吗？日子会越过越好的！我有这个信心，你们有吗？”

她准备了一箩筐的话，但没派上用场——都不用她举例，众人的眼中便是灼灼的自信和无限的向往。

紫荆花的成功、机械厂的改制带来的是大家收入直观地提升，可即便如此，大多人过的也依旧是量入为出，紧巴巴的日子，更别说什么享受了，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对这个国家的未来信心满满。

“除此之外……”

已经完全被说服的众人傻乎乎地抬头。

“我们是备受国家支持和关注的企业，我们是行业的带头人，我们责无旁贷，理应带着行业发展，我们要做自己的品牌，要留下自己的品牌历史，既要走出去，更要留下来，我们精心打造的产品，总不能只是外国专供对吧？我们要抓住这个时机，成为实至名归的国民品牌！”

“好！厂长说得对！”

顾汐习惯性地看向卫天禹的方向，片刻便反应过来，说话的不是他，正是刚刚还在微弱反驳，坐着装鹌鹑的人。

一声引领，赞同声络绎不绝，拍桌而起，神情激动。

顾汐忍俊不禁。她这群下属可一个更比一个有家国情怀。别管目标有多艰难，只要是伟大的，他们的眼中就没有困难。

挺傻，但也挺好。

“厂长，咱们得干！”

顾汐笑：“行，那就开始干吧！”

*

十年后

车窗被摇下来半截，风微微吹着发，露出的是半张怅惘的脸，苏达想，近乡情怯应该就是如此。

“您到紫荆花大酒店是要入住还是放行李？还需要用车吗？”出租车司机熟门熟路地搭话，“您要是赶着去工厂谈生意，我可以载您去，我都熟路，您放行李时间要不长，不额外算费用。”

苏达下意识地皱眉，老家处处让他厌烦，这自来熟的司机也一样讨人厌，就不懂尊重别人的隐私。

不过……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工厂？”

司机师傅乐了：“我这眼力不错吧？这还用说，看您打扮就不是来找工作的，又点了名往紫荆花大酒店去，这基本就是来谈合作的。紫荆花大酒店是市里重新规划后开的，在新城区，离几个工厂近，这要是来玩的，基本会住在老城区。”

苏达没马上应话，想了会才点了点头：“那就辛苦你带一程。”

这次回来，其实并不在他的预料之内，和他想象中风光的衣锦还乡也稍有差异。

但也没办法，谁让他的老板一意孤行地非得和这紫荆花集团合作。还集团呢，听都没听过。

而他去年为了应聘，又厚着脸皮仗着别人无从查证，在应聘时狠狠包装了一番自己，这不就被赶鸭子上架吗？

苏达倒不担心，他可有着港商代表的身份！

之前他听同乡说过，不少港商一到内地便很受关注，投资那都是一路开绿灯的，更别说接待的级别了。

只可惜他倒霉，摊上的老家不太灵光，半点不知变通，他早早就找了联系方式，可对方竟只是公事公办地对待。

这挺让人不快，但也不要紧，就老板给出的条件，紫荆花集团那估计比谁都积极，哪还用得着想办法？

美了一会，苏达的脑海里便走马灯式地想起了旧人，也不知道莉莉现在如何，至于家里的老弱病残们，日子应该还苦哈哈的吧？

当年那穷困潦倒的日子，他现在回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地才过了下来。

苏达在港城这几年混得并不好，但他自认比在国内好多了去，起码能见识到从前见识不到的风情，也总归兜里有两个钢镚，他想，他随便漏点就够家里人吃用了。

只是他得好好想一想要怎么漏，可不能让他们尝到甜头系他血了，这其中的分寸得把握。

他脑海里千万个念头转过，也是这会，虚无缥缈的目光才有了焦点。

他愣神地看着窗外——刚刚从车站出发，一路过来虽不至于像当年的荒郊野岭，可也是崎岖道路，但怎么眼前的风景就变了呢？虽不比港城繁华，但也有模有样。

“这……这……”他喃喃着陷入了迷茫。

他走了应该也就十来年吧？怎么像走了一个世纪。

司机师傅努力压着得意：“建设得不错吧？每回来的客商都挺感慨呢！你接着往前看，到紫荆花大酒店那段更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