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有悔(15)

作者:正经的摸鱼学家


人世间的一切都未变,明日太阳还会在东方升起,西方落下。世上少没少一个叫“竹曦”的人,似乎并不重要。

李自牧透过窗子看这满天的繁星,恍惚间他仿佛觉得这一晚太过于平常,竹曦也并没有离开他。

他还会像往常那样,与他递热汤,和他说笑,与他相拥。这样平静地生活,李自牧想过一辈子,可是竹曦不想再与他过下去了。

这是李自牧最后一次凝视竹曦的脸。

竹曦就好像睡着一样,月光下的面容白皙而又分明。若非眼下的层层乌青,李自牧不相信这是一个积病成疾的人。

就是这样一张脸,让李自牧犯了浑。

苏安惊艳了他的年少,所以苏安是他的执念。七年前当他第一次见到竹曦,就理所当然地将所有的爱转移到了对方身上。

很荒谬,但他确实这么干了。

此时此刻,他又猛然间觉得,其实除了脸,竹曦与苏安是世上最不相像的两个人。苏安对谁都温和但骨子里却透着疏离,竹曦却总是单纯热忱地相信每个对他好的人。

所以李自牧总觉得他傻,总会无缘无故地选择相信别人,总会对别人好。

竹曦不是不明是非,而是不懂人情世故间的弯弯绕绕,在复杂的世间,倒显得不入流,但他确实守住了那颗本心。

李自牧没有做到的事,竹曦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却做到了。

他才是李自牧一直所追寻的渴望。

李自牧习惯了拿他与苏安作比较,但竹曦与苏安本来就是天南地北的两种人。竹曦的爱直接而又浓烈,李自牧一直都是知道的。

他只是不愿意承认,他的爱人是出身如此不堪的竹曦,所以给自己不断寻找借口,不断逃避,不断否认。

被陈信摔在桌上的食包已然凉透,油渍渗出包纸,膻味若隐若现。李自牧跌跌撞撞地将它捧在手里,一点一点地拆开纸包。

只有西北才有最正宗的烤羊肉块,京城的就算再新鲜,也不是那种滋味。更何况冷了变硬,膻味就更难以掩盖,难以入口。

李自牧拿着食包往竹曦的手中递,竹曦的手虚虚地垂下,不论李自牧怎么握都握不住。

明明是竹曦要他去买的,现如今他倒不吃。若是换作从前,他肯定会笑着让李自牧和他一起吃。竹曦想要的,是什么滋味呢?

李自牧塞了满满一口的冷羊肉,使劲嚼烂它。辣味直冲鼻腔,李自牧呛得直咳嗽。但这是竹曦要吃的,他要记住。

这是竹曦爱吃的,这是竹曦爱吃的……李自牧一遍一遍地在心里默念,一口一口地往下咽。

现在看来,竹曦也是一次次地在迁就他,为何,自己就从来没有迁就过他一次?

这夜漫长而又寂静,李自牧浑浑噩噩地坐到天明。

府里的宾客没有在意这座小院发生的事,还在为婚宴而喜笑颜开。

只有匆匆而过的下人敲响了房门。案理说人死尸身不能过夜,况且大喜临门,若是死人的事被其他人知道,恐怕不好。

蕊娘离开,自然还有旁人顶替她的位置。新管事急匆匆地来,想要和李自牧商量丧葬事宜。

李自牧却对这件事闭口不谈,他不想承认竹曦确实已经死去,更不想提要为他选什么样的棺材。

新管事犯了难,不为竹曦准备棺材,难道要用席子草草裹了,丢乱葬岗随意埋了吗?

正这么想着,新管事再抬眼一看,好歹是将军的小妾,怎么人死了,这位连一滴泪也没掉,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自牧不是不想哭,而是哭不出来。这一切都来得过于突然,以至于让他手足无措。

他习惯了颓唐地活着,竹曦的骤然离世,让他幡然醒悟。包括竹曦在内的所有人都离开了他,都是带着不甘与恨和他诀别。

李自牧怀疑自己究竟是怎么一步步走到这般田地的。

如今的他,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第16章 我害死了他

新管事斟酌着开口:“还有……还有将军,您这一身喜服应该换下,宫里还要改……”

李自牧回过神,这身喜服在时刻提醒他,他还要娶宋澜婷,他的婚宴还是会如期举行。

宋澜婷不爱他,他不爱宋澜婷。这场婚事他们心照不宣。宋澜婷不干涉他,他就理所当然地以为竹曦不会介意。

但竹曦对他生气,说他在意这场婚宴,在意李自牧娶女子为妻,在意李自牧心里有没有他。

这件衣服有如千斤石一般压在李自牧的身上,李自牧难以呼吸,他迅速地脱下喜服,他不应该在竹曦面前穿它的。

“再……再换个大夫来看看,”李自牧失神道,“他还年轻……他不应该这样的……”

新管事抚身接过喜服,逃也似的离开院子。床榻上的人分明就已经死了,将军不愿意收尸耽误了婚宴,到时候宫里再怪罪下来,李自牧就算再劳苦功高也不能不罚。

李自牧倒一点也不在意这件事。所有人离的离,散的散,他要的这些名利现在分文不值,皇帝若是想拿走,他不会再阻拦。

他躺在竹曦常坐的那个躺椅,对着满园的好风景,一夜未眠的他疲倦地闭上双眼。

脚步声渐近,就算是在睡眠之中,李自牧还是警觉的醒来。这一觉竟睡了半天,现下已然是日薄西山之时。

是管事叫来的大夫吗?

人影款款走向他,李自牧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觉得那人像极了竹曦,等到回神时,这个名字已然脱口而出。

“原来他叫竹曦。”

李自牧猛地站起身,眼前一片灰黑。片刻之后,他才看清来人。

来人是苏安。

苏安立于庭中,垂眸问道:“你起的吗?”

“他原来叫阿竹,「曦」字是我取的。”李自牧自顾自答道,“朝阳,很适合他。”

苏安抬眸,走向撒着余晖的池塘:“说起名字……从前在书府念书时,老夫子曾问你,「自牧」为何意,问你阿爹为何取名自牧。你记得那时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记得。”李自牧回想起来,“我说,我爹想让我当牧童,自己去放牛。”

想起往事,李自牧微微苦笑:“夫子说我木鱼脑袋,自牧分明是「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之意,我爹想让我当君子。”

“李自牧,那你是君子吗?”

“我不是……”李自牧痛苦地闭上双眼,“我害死了他,我失信于你们……苏安,抱歉,你也应该恨我的……”

苏安摇头,淡淡地说:“我并非完人,你爱的执念只是你想象中的我。七年前,我让你放下,你说放下没那么容易,但我竟不知,你会这样……”

李自牧认真道:“苏安,我爱他的。只要他在,我就不会难过。他在,我就安心。这半年,我都在逃避,或许一开始是因为他长得像你,后来是因为不敢承认……”

“他就是……我的太阳。”

苏安朝漆黑的屋内看了看,长叹一声:“既如此,死者,就让他入土为安。李自牧,这是你最后能为他做的。”

李自牧的朝阳落了山,他要长长久久地待在黑夜里。

苏安看着落魄的李自牧,一步步地走向房门。落日收敛了最后一丝光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终于在门槛前,李自牧停下脚,沉声道:“好……”

苏安之所以能来劝李自牧,一方面是为了宋澜婷,一方面是听闻竹曦已死,而感唏嘘。

毕竟当日看竹曦如遭雷劈的神情,这小子应当是不知情的。不知情,便是李自牧对不住竹曦,于苏安而言,最多算个旁观者。

现下人已死,李自牧说再多已是徒劳。

李自牧松了口,管事自然也就能安心办事,当夜将竹曦的尸身妥善地秘密运出府门。找了家熟悉的棺材铺子,隔日便可下葬。

管事又收拾着凌乱的屋子,并且将竹曦来时带的东西一并收纳整齐,交给了李自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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