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便是，竹曦放弃了所有赏赐，他只向长公主讨了一匹马，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离开。曾经有人亲眼见一个头戴斗笠，身着玄衣的身姿拔擢之人，骑着白马，离开了京城。

那日，也有人见探花郎刘世棠驾着马车去追他，只可惜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刘大人留步。”尚德依旧是那副处变不惊的神色，“竹曦离开，是他自己的选择，今上的意思，刘大人还是不要阻止为好。”

刘世棠无奈，只得将车头调转，下车行礼：“公公前来，所谓何事。可是要着礼部安排？”

尚德笑道：“今上，准备立后了。后位空悬多年，今上的意思，雨妃伴驾多年，这后位理应是她的。明年，礼部怕是要多费心。”

刘世棠知尚德是有意提拔自己，不过宫里的秘闻传言，这雨妃双腿残废，又是宫女出身。今上力排众议，最终在明年敲定了立后之事，也算是绝无仅有的喜事。

他有向尚德鞠躬言谢：“有劳公公相告。”

尚德走后，刘世棠再追出城门，可惜留给他的，只是一道孤独的残阳。

宋澜婷搬离将军府，独自开府后，将军府里的人少了一大半的仆从。从前，将军里近一半的仆从都是伺候宋澜婷衣食住行的，如今李兰庭用不了这么些人，便放走了些仆从。

吴小满仍然在等待他的父亲，她日日喂着那匹马，希望有朝一日父亲能回来。如今她已是李兰庭的义没，李兰庭未有夫婿，百年之后，或许是小满继承李姓与这份家业。

陈信也会时常来将军府探望小满，一来而且，竟和蕊娘越发熟络起来。蕊娘是个外强中干的女子，将李兰庭的将军府打点地很好。

对于陈信，她反倒是不知如何是好。她总安慰自己，日子还长久，总会有法子的。如今，只等着小将军能尽快和李兰庭团聚。

轩和十年，茶州。

乌桓与大昭定下契约，不再出兵征伐。茶州又渐渐地繁盛起来，来往商贩也更是络绎不绝。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昭人也似乎逐渐习惯了这些拥有奇异发色的蛮族。

一位风尘仆仆的老人正拄着拐杖往南走。他是个云游的道士，已然饥肠辘辘。偶然路过一个卖瓜的摊铺，他停下脚步，咽了咽口水。他太渴了，这瓜看上去清脆可口，十分诱人。

卖瓜的是个金栗色长发的小伙，用根绳子随意将长发绑住，穿着一身青色衣衫，看上去不拘小节。斗笠遮挡住了太阳光，不过他的肤色仍然是那样透白，大抵是天生的。

他斜躺在竹椅上，手里扇着蒲扇。

老道士拍了拍瓜：“小子，这瓜怎么卖？”

“五文一个。”小伙坐起身，切了一瓤递给老道士，“尝尝吗？”

“不错，甜！”老道士啃完了瓜，意犹未尽，“你自己种的？”

小伙得了夸奖，有些不好意思承认：“嗯。”

老道士爽快决定，将手伸进衣兜里掏钱：“给我来仨。”

“十五文。”

老道士掏钱的手顿了顿，试探道：“那……如果我要十个呢？”

对方面不改色：“五十文。”

怎么说自己要的瓜也不少，左右也得便宜几文才是，看来是个小伙是个愣头愣脑的。

“嘿，小子。你不甚会做买卖啊？十个瓜，总要便宜我几文吧。不然你这瓜何时才能卖完。”

小伙确实没想到这一层，他红了脸，扬起头：“那……那你十个瓜，一个人也背不走吧……”

老道士一时间愣住了。斗笠下的，是一张极美的脸，美到让人过目不忘。他难以想象，难不成乌桓人都长这么美吗？

随便拉出一个卖瓜的小贩，都张这副容貌。

他才想起来回答：“也是，我还要走去京城，就看你这瓜，想买个解解渴的。”

“去京城……”小伙呢喃了几遍，又躺回了竹椅上，摇起了蒲扇，“这瓜不收你钱了，你拿一个走吧。”

“……为何去京城就不收钱了？”老道士疑惑。

小伙似是想起了往事，闭眼缓缓道：“京城远，路不好走。”

老道士还是悄悄留下了五文钱，捧着一个瓜走了。他前脚刚走，后脚就又来了一人在瓜摊面前停下脚步。

小伙懒得睁眼，说道：“五文一个。”

“全买了。”来人笑道，“小掌柜，算算。”

朝思暮想的声音出现在耳畔，竹曦还以为自己幻听了。他颤抖着眼睫睁开双眼，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李自牧！”

真的是李自牧，他被完好无损地放出了昭狱。竹曦眼里重又亮起了光亮，笑得明媚。他热烈地拥抱住了与自己纠缠了两世的爱人。

“阿曦。”李自牧被抱得喘不上气，“我来找你了。”

集市上人流穿行，嘈杂的叫卖之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在奔走，叫嚷，没有人注意到此刻相拥而泣的二人。

也没有人知晓此时此刻这对爱侣的过往。一个是小倌，一个是将军。若是他们知道，定然会把这段故事奉为“传奇”。

可是世上哪有这么多“传奇”，也哪有这么多的说书人。或许千百年之后，没人会回想起大昭曾经有将军爱上小倌的故事，但史书会留下李自牧与竹曦的姓名，作为将士的功勋。

当然，这一切，就都是后人所评说的了。

————end————

番外 尾声

轩和十二年。

李自牧晴天跟着竹曦种瓜种菜，倒是过着清闲日子。不过每逢阴天下雨，身上的刀伤仍会隐隐作痛。有时疼得直不起身子，只得躺在床上。

村里都说竹曦凭白收了张只吃饭不干活的嘴。有不少媒婆都来给竹曦说亲，想让他娶个贤惠媳妇，把日子好好过下去。

只是前来说亲的人还没到竹曦院子里呢，就能见那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举着大扫把，把他们全扫地出门。

邻里之间慢慢相处久了，才知道那男人居然是曾经赫赫威名的李自牧李小将军。而竹曦也早就做了他的小夫郎，说亲的事也就彻底没了指望。

偶尔郁枫会捎些野味来竹曦的小院子。李自牧娴熟地拔了山鸡毛，清理了内脏，架起火堆来烤给竹曦与郁枫二人吃。

郁枫倒是从没见李自牧如此殷勤过，细问才知道原来是李自牧担忧那群婆娘若是真找来个勤快人，把自己给替代了，那他是一万个不情愿。

有了危机感的某人，没事就跑来给竹曦献殷勤。今日送花，明日烧菜的，活全让他干了。

郁枫啧啧称奇，想起往日高高在上的李小将军，又看看如今给烤鸡洒盐的李自牧，不由对竹曦刮目相看。

某日，李自牧的海东青小白捎来了一封信。信上说陈信与蕊娘要成亲了，李兰庭让他们就在将军府办酒宴，还特地捎了信让李自牧与竹曦回京团聚。

李自牧摆出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笑道：“陈信这小子，机灵着呢！如今大事已定，他肯定偷着乐。”

“那我们岂不是得送贺礼！还得裹上红布，我看村里人都这么贺新婚。上个月王大婶家的小女儿结亲，别人都送红鸡蛋。”

“等等，你背着我跑去看人结亲？”李自牧似乎偏离了话题。

竹曦一愣，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他只是没见过与人结亲的场面，好奇想去看看罢了。自己又没结过亲，难不成还不能看看吗？

这可真不是事啊！竹曦正这么想着，忽而被一块红布头蒙住了头。他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要揭：“李自牧！”

“别动，”李自牧握住了竹曦扒盖头的手腕，笑道，“你都看人结亲了，怎不知这是什么？”

竹曦的脸瞬间红透了，他想起来，这似乎叫“喜帕”，是等晚上新郎官来掀开的。掀盖头之后嘛，就是他如今夜夜与李自牧干的那事。

李自牧松开他的手腕，就要去掀他的红盖头。竹曦咬牙切齿道：“可现在是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