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楚矜言深吸一口气，淡道，“所谓婚约，不过当年一句戏言，如今物是人非，想来做不得数吧。”

“女儿家名节何等珍贵，大殿下请慎言。”

楚矜言尽量维持着面无表情，背在身后的手，却忍不住微微颤抖。

那个……从很久以前，就被珍而重之地放在心头的女孩，他们终究还是没有缘分。

也罢，本就只是一腔感恩爱护之情，即使做不得夫妻，若能以兄长的身份尽量护她，亦求之不得了。

景元帝一顿。

这孽种倒是有几分知机。

“不错，”皇帝顺着话说了下去，“白氏何曾与皇子订下什么婚约，知行，你再乱说话，父皇可要罚你了。”

楚知行连忙躬身，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偏就在这时，一直安安静静被宫女护在后面的前淑妃突然动作起来。

“……言儿，”她朝楚矜言的方向伸出手，很温柔地唤他，“快起来，地上多凉啊。”

楚矜言忍不住稍稍回头。

女人目光流转，看见长身而立的景元帝，柔美的脸上突然又显出女儿家娇羞之色。

“楚郎……你来看我了。”

院中空气突然一滞。

景元帝呼吸竟也乱了几拍，竟不愿对上弃妃的视线，烦躁地挥挥手，要宫女们将人带回房里去。

前淑妃却不依，又挣扎着叫起来。

“好大胆……如何敢这样对待本宫！”

“楚郎——你看看我！”

楚矜言紧张地直起身，试图阻止宫人粗鲁的动作，可他被牢牢押着，一点动弹不得。

“陛下，”他忙道，“我母亲近日神志不清，并非有意……”

话未说完，女人的脸色又突然转为带着一丝疯狂的幽怨。

“你怎么能——”她尖利的嗓音直冲九五之尊，“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们的孩子！”

“我好恨——”

有个机灵的宫女冲上去，一把捂住挣扎着的女人的嘴巴，前淑妃呜呜挣扎着，却抵不过几个吓破了胆的宫女齐心协力，很快被拖回内室去。

院中瞬间恢复了安静，大家战战兢兢跪着，抖若筛糠。

可景元帝竟然并未大怒降罪，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威严的面孔上隐隐滑过一丝痛惜和怅惘。

目光转到急着想要说什么的楚矜言脸上时，却又化作了尖锥般的恨意。

楚矜言牙关紧咬，将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他有些茫然，摸不准皇帝的态度，却也知道，自己此刻不要出声才最好。

“还愣着做什么。”景元帝死死盯住形容狼狈的儿子，语气森然。

“取血。”

***

【咦？？官方居然开通NPC视角直播间了！！！】

【隐忍病弱美人吐血战损……眼泪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了下来，就好这一口】

【啊啊啊，这局的主播真是有点东西，楚矜言居然退婚了！难道连感情线也要悲剧吗，白柔嘉楚矜言这一对，真的好意难平……】

【呜呜呜干什么呀，主播这招也太猥琐了……景元帝那个大猪蹄子，我在前期磕到飞起的景淑线啊呜呜呜……】

【没办法，楚矜言太强，不提前摁死他的还没一个能成功通关登基……你不能要求玩家的脑子和光脑比算法】

【所以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楚矜言视角的直播啊！官方终于注意到他们设置的反派BOSS才是人气最高的了吗？】

【……】

楚矜言陷在一片黑暗之中，他不知自己是何时昏迷的，只茫然地望着眼前飞快滑过的“弹幕”，渐渐的，脑中多出的那些记忆碎片又活跃起来，竟展现出一个荒唐至极，又分明能够解释他所遭遇各种不合理之处的“真相”。

他所身处的世界，这一切……竟然只是一个游戏？

一切命运，都早已明明白白地被写好了。

他的母亲，本应与最爱的人生死相许、琴瑟和鸣，更在先皇后故去后被立为继后，是被写进史书的恩爱夫妻。

这一切，却都被穿越而来的楚知行改变了。

楚矜言终于得知了当年景元帝继位时，母亲一经封妃即失宠的真相——楚知行使用的那些着实荒唐的“道具”，被混淆的孕期和天降的异象。

那之后，便是楚矜言所熟知的冷落、贬斥和折辱，他的母亲在所爱之人的背叛、与漫长的时光里终至疯癫，自己亦是挣扎求存，时时为君父所厌恶猜疑。

然而灾难尚且远未结束，楚矜言甚至看到了算法推测出的“未来”。

从今日这一次退婚起，剧情彻底落入熟知所有“设定”的楚知行掌控，他使尽各种手段，一面在后宫折磨淑妃母子，一面又在前朝对所有“曾对二皇子赤胆忠心的老臣”大肆打压，尽管那些人在他穿越之后的种种干预之下，都未必知晓深宫中二皇子的名姓。

那其中有楚矜言的老师，有他母亲的娘家，还有曾在潜邸时期，便与他自幼定亲的白氏一门。

白老将军战死，白山青冤死狱中，而他从小立誓要珍重爱护的白柔嘉，被楚知行所蒙骗，身负血海深仇，以女子之身征战沙场，最后含恨而死，死无全尸。

最戏剧性的是，情节的最后，楚知行将自己所做的事清清楚楚地告诉了重病的景元帝，使他惊怒痛悔之下，呕血而死，才得以功德圆满，顺利登基。

就为这个，那些弹幕还赞他“枭雄手段、爱憎分明”，又有人说景元帝“虽铸成大错，亦有一腔深情”。

何其可笑！

楚矜言只看着那寥寥几语，以轻描淡写的口吻述尽所有人一生的文字，挂在脸上的温润如玉彻底碎裂，他在一片黑暗的“梦中”仰天长笑，竟淌下血泪来！

原来如此！

竟是如此！

他胸中骤然一痛，滞涩的气血直冲而上，猛地咳出来，昏迷前种种疼痛寒冷一时间又全回到身上，楚矜言拧着眉，豁然张开了眼睛。

既然步步忍让，也不得一线生机。

那么……

……天命如此？

他却偏不要信命！

第3章 NPC决定搞事

楚矜言一睁眼，守在床边的小太监裴几道顿时面露惊喜，却马上又看见他呛出血沫，慌乱地叫起来：

“不好！李嬷嬷，公子吐血了！”

这孩子才十五岁，生得瘦小白净，一时间关心则乱，手忙脚乱地想把楚矜言扶起来，又要去擦那些血，急得都快要哭出来。

“莫要嚷嚷，当心那些人又来生事。”

一面目慈和的中年妇人端着碗药进了门，小心将门锁落上，才坐到床边去。

楚矜言一时都有些怔怔的，他今日奇遇，受了莫大刺激，即使醒来，也觉颇不真实，倒像仍在梦中一般。

李嬷嬷心疼地掏出帕子，擦拭他额上的冷汗，一边又捉住他手腕，满面愁苦中终于透出丝喜色来。

“好，好，佛祖保佑，竟是淤血化开了，连寒毒也压下去许多。不急——哥儿有内息稳着，太医说没伤到根本呢。”

楚矜言的目光有些迟钝地落在眼前熟悉的面孔上。

又一条弹幕飘过。

【唉，李嬷嬷和裴几道也是好人呀，只可惜按这条攻略线的手段，他们俩都要不得好死的吧？】

楚矜言生生打了一个寒噤，他狠狠闭眼，像要把那些无处不在的字幕驱赶出脑海，又像要牢牢记住每一个字。

“哥儿可是还冷？”李嬷嬷搓搓楚矜言的手心，把药碗塞进他手里，“可怜你这胎里带的寒毒……快吃药，可不许怕苦。”

楚矜言下意识地拿住那药碗，扬手便一股脑喝了下去。

是苦的。

苦得他想落泪。

大梦三生，尽管只是从蛛丝马迹中拼凑出一个“真相”，可作为当事人，他却也好像是真的曾眼看所有悲剧发生，却无从挽回。

不……绝不会如此。

李嬷嬷有些慌，她是自小看着楚矜言长大的，娘娘又是那般难得清醒的光景，说句不敬的话，她几乎把楚矜言看作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