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崖第十年(66)
更何况,他本就打算离开时遇,此时分离,不过比他的计划提前几日罢了。
时遇朝这边走了两步,继续盯着。
桑惊秋细细端详着眼前人。
身体越来越疼,四肢百骸五官七窍无不处在刺骨的寒意之中,他其实已经看不太清楚时遇了。
但他对这个人太熟悉了,熟悉到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他也能“看”到他的面容和神情,方才他言语急切,必然是双唇紧抿,本就冷酷的眉目越发锋利,如同他手中的剑,锐利又冰冷。
这样一个冷漠的人,对待所爱之人,大约也是温柔的罢。
可惜,不是对他。
桑惊秋剧烈咳嗽了两声,又清醒过来,深吸一口气,抓住楼司命手里的长鞭,慢慢往外抽。
楼司命先前被时遇打伤,又挨了桑惊秋一掌,此刻力气全无,看着桑惊秋把东西扔到时遇脚边,他忽然笑了一声,问:“你的掌门,要跟别人成亲了。”
桑惊秋顿了一下,低眉垂目不说话。
楼司命“啧啧”两声,摇头:“你瞧你,为了他,这是何必?我早说过,以你之能,若能换个地方,必然大有所为,好过待在这里,你这样聪明的人应当明白,有些东西,得不到就是得不到,再如何喜欢,也是无用的。”
喜欢无用,两情相悦才有用。
桑惊秋自是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他从没奢求过。
楼司命见有效,正想再接再厉继续说:“我其实……”
“你不是楼司命。”桑惊秋轻描淡写地打断他,“你是假的。”
见对方愣住,桑惊秋知道自己猜对了,他想笑一笑,可一股热意涌上喉咙,他咳嗽起来,一边朝时遇看了一眼。
莫如玉从后面过来,低声,对时遇说了两句。
时遇没动,一直紧盯着这边二人,楼司命被桑惊秋那一掌伤得不轻,但桑惊秋受伤中毒,万一楼司命突然发狂,二人紧靠悬崖,实在太过危险。
桑惊秋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忽然笑了起来。
“时遇。”
风忽然大了许多,桑惊秋在风里摇摇欲坠,时遇瞳孔剧烈收缩,持剑的手微微抬起,似乎立即就要飞身而来。
可桑惊秋紧跟着说:“当年你救我一命,如今,都还你。”
不止时遇,连莫如玉和被桑惊秋钳制住的楼司命也愣了一下。
但时遇立即反应过来桑惊秋的意图,他上前半步,呼吸紊乱:“桑惊秋,别乱来!”
楼司命同时喊:“不要乱来!”
桑惊秋闷声笑起来,其他两人同时愣了一下,时遇神色剧变,再次对桑惊秋喊:“桑惊秋!”
“原本我可以不杀你。”桑惊秋挡住嘴唇,呼吸加重,“只是你心思歹毒,若留你一命,不知又有多少人受害。”
假楼司命看出桑惊秋不是玩笑,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闲适,努力以商议的语气道:“你如今身中剧毒,除了我,无人能解。”
桑惊秋“哦”了一声,转头,看向站在一处的两道身影。
眼前一片模糊,桑惊秋在心中临摹着时遇的五官模样,眼前蓦然一黑,几乎就要跌落悬崖。
“桑惊秋!”
对方脸色惨白,死命挣扎,可桑惊秋分明看着有气无力,就是挣脱不开。
桑惊秋拨开挡在跟前的头发,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总是清澈的双眼此刻一片幽深:“让天桐暮亭和他们不用难过。”
时遇咬牙:“桑惊秋,不许乱来!”
“我今日所为,并非为了你,所以——”桑惊秋笑了一下,“我也不怪你。”
桑惊秋抬手,用力扣住“楼司命”的脖子,叹气,“没想到有一天要跟你一起死。”
又一阵很大的风吹过,桑惊秋的长发高高扬起,仿佛立即就要随风而去。
时遇心头狂跳,脑壳胀痛不已,按捺不住,闪身掠向二人。
桑惊秋往后边退了一步,轻声道:“祝你们白头偕老。”
“桑惊秋!”
两句话一前一后,前一句传进时遇耳中,而后一句,桑惊秋并未听到。
他再也听不到任何话了。
施天桐和袁暮亭赶到时,只有莫如玉一人独自站在山崖旁,袁暮亭问:“莫掌门,其他人何在?”
莫如玉伸手指了指崖下。
两人愣了一下,冲过去,正见到时遇跳入湖中,纷纷震惊,掌门这是作甚,还有,惊秋呢?
“他下去找惊秋。”莫如玉语气沉重,“我劝他找渔人,他不愿意。”
施天桐和袁暮亭反应了一下这句话里的意思,难以置信地睁大眼。
莫如玉撇过头,不说话。
两人立即往山下跑。
秋日湖水冰凉,可时遇全无感知,只是一次次地潜入水底,仔细查看每一寸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