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惑(94)
盛鸿祯一下被揪到了短处,面色不惊递给贺牗一杯茶。
心上人倒的茶,贺牗自然乐的接下,刚要喝,就见盛鸿祯起身走到自己面前。他端着茶茫然抬头,接着,耳朵就被温热的手捏住揉搓。他手中茶盏一抖,撒了大半茶水出去。
“明湛……”
他幽怨出声,面上红了大半,心道这人作弊,就知他受不住这招,没理也变的有理。
风雪喧嚣,炭火烧的“哔剥”作响,满室倏地寂静,贺牗忍不住抬首,接着便看到了另他此生惊愕的一幕。
记忆中的明湛,意气风发少年郎时,是众星捧月的名仕;入朝为官时,又是吝啬笑容的盛相。可昔日的盛相褪去了身上那几分行事强硬做派,双眸低垂,泪水宛若断线的珠子自下颌落入贺牗手中的茶水。茶水被惊扰,却在贺牗心上狠敲了一记,泛起阵阵涟漪。
贺牗一年余未踏足京城,一路上他也听了不少关于盛鸿祯的闲言碎语。说他丝毫不为同僚和昔日知己的逝去伤心,安安稳稳的当他的盛相,甚至还有闲情逸致赴同僚的生辰宴。而对他评价极其苛刻,更不提拒绝为他写诰命文。桩桩件件绝情到极致。
然而,众人口中绝情的盛相此时哭的无声,泪珠子恍若不要钱似的掉。贺牗怔愣后便略显慌乱起身,右手抬起又放下,如此反反复复,很是手足无措模样。最后下定决心般再次抬手轻轻抚住盛鸿祯后脑勺带向自己,二人额头相贴,对方的每一次呼吸都灼热的在撩拨心弦。
“莫怕。”
斟酌片刻,贺牗只短短说了两个字。
从始至终,对于贺牗的动作,盛鸿祯都是难得顺从。他渐渐止了泪,开始说起一些有的没的。
“那日围观诗会,便想起你我还是少年郎的时光。层层误会,迟了十余年。”
顿了顿,盛鸿祯抬眸望着贺牗,极其痛楚道:“儆言,得知你死讯的那刻,我便十分后悔。”
后悔什么,不言而喻。
既然提及陈年往事,贺牗也将当时心境都一股脑儿说出来。
“当年春闱,所有人都在打赌我们俩谁的才学更胜一筹,谁才是最年轻的状元郎。我便将殿试文章写的差些,好叫那些等着看好戏的人败兴而归。”
说到这,贺牗苦笑,“可儆言哪里知晓,你们官员也凑了下赌注的热闹。更不知道明湛压了儆言更胜一筹。”
二人贴的极近,像亲昵耳语。忽听得门前一声轻咳,有人调笑道:“原是我来的不巧。”
气氛消散,贺牗闹了个满脸通红,同盛鸿祯分开,视线看过去,原来是老熟人了。
司然一改往日歌妓装扮,穿的是再普通不过的女眷衣裳,身边还有个小厮撑伞。她并不惊讶已经死了的贺牗居然出现在这里。
“我是来辞别的。多谢盛相和贺大人照拂。陛下平反了我父亲的案子,赏了田宅银两。”
比起贺牗的羞赧,盛鸿祯甚是欣慰道:“如此甚好。”
司然带着笑意的脸上多了几分落寞,“只是我的家人再也回不来了。”
家中那么多人,皆因父亲的“贪污税银”身亡,只是顾党私铸币一事被父亲抓住了把柄而已。
“望陆姑娘今后顺遂。”
贺牗俯身作揖,恭送友人。
司然看了看二人,复笑的明朗,“还未恭喜贺大人,告辞。”
望着司然远去的身影,盛鸿祯侧目,“原是他人都知晓,只瞒着我罢了。”
“知晓的只有陛下和六出以及随州知州他们,儆言是真不知陆姑娘如何知晓。”
贺牗有苦难言,连连拱手求饶。
其实盛鸿祯心中也大概有数,这等关系性命安稳的事,断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司然能在家中变故后蛰伏多年,凭借才智就能猜出贺牗的情况来。现在想来,是他自己关心则乱,竟忽略了许多线索。比如送到京城的那具尸体身上并没有挂着铜钱。
第二日三更天,贺牗就被盛鸿祯叫醒,说是要去常朝。贺牗在随州忙的整日没得空闲,接着又日夜赶路回京,正是需要补觉的时候,睡眼朦胧的压根起不来,只裹着被子嘟囔,“死人哪里需要参加常朝。依我看,明湛抱恙在身,也应该在歇两日。”
盛鸿祯整理好官服上的金革带,取了金鱼袋系在腰侧,见贺牗不知何时又沉沉睡去,便叫来六出好生照看着,自己在玉喜的服侍下打马入宫去了。
其实他病了多日不愈,哪里是身子受寒,基本是因为心病。积攒了大半年,一朝被击垮,而今贺牗回来,自然药到病除。
今日还有殿试唱名,盛鸿祯回的晚,待到了快下午才回来。贺牗刚刚睡醒,头发未束,屋子里炭火烧的暖和,便穿的略显单薄。他坐在软榻上看书,长衫垂地,慵懒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