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归(95)

作者:胡马川穹

刘大树先前对贺宗伦那副慎重以及的态度还有些不以为然,心想一个疯魔了好几年的人难道让你一袭话就给医好了,那你干脆改行去当医生好了。但是这只是他心里的腹诽, 可是不敢宣诸于口端的。

但是,仿佛是在不知不觉间那个抱着苹果树死活不肯起来的人,他那乱唱的声音渐渐的变小了,到了最后伏在树身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贺宗伦见状微微一笑,把那本《农村果树栽植技术指导》轻轻递到那个人的脚下。

园子里静悄悄地,草丛里的小虫爬行时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响,偶尔有几只贪吃的雀鸟从果树的顶端一掠而过。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直到日头西斜落下长长的影子,那人终于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掌把那本书抓在了手里。头却压得低低地,开始以一种极度压抑地声音哭了起来。

不知为什么,刘大树背脊上开始渗出冷汗。

他活了四十年,平生也算见过不少匪夷所思的事情,可是现眼下正发生的这件事却与自己息息相关。那是怎样一种哀嚎啊,虽然极低,但是却像是深林里的野兽受伤时发出的嘶吼。饱含了孤独和愤怒,让闻者胆战心惊。

刘大树再蠢现在也明白眼前的这个人确实不是疯子,一个不是疯子的人让自家两代人关了七八年,整个人生最最精华的年代兴许都耗费在这块地头了。想到人家背后那些隐约的大人物,是否会来跟自己秋后算算总账。寻摸到这里,他的肠子都懊悔青了。

早知道就不该胆小,早该听自家老爷子去世时那句嘱咐,早就该把人家放出来好言好语地打发了,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跟自家再不相干不就行了吗?但是这世上却没有这么多的早知道,即便是再后悔也是没有用的。想到这里,刘大树连忙躬了身子,小意地问道:“贺同志,现在要我做些什么?”

贺宗伦皱了一下眉头,没有答话。

这时候周里已经平静下来侧向众人,用一种很怪异地声音缓声说道:“我想洗个脸!”说完站起身来也不理睬众人朝那个小屋慢慢地走去。余下的三个人互望了一眼,也跟了上去。

周里从角落里拖出一个破旧的小面盆,从缸里舀了几瓢清水,然后把整个头埋进了水里。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就在众人以为他要憋死自己的时候,他忽地抬起头,拿起一边的一根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毛巾仔仔细细地擦起了脸。

周里从暗处走了出来,屋外的夕阳温和地照在他的脸上。此时他的头发被整齐地束在背后,也许是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显得颧骨高高的,脸颊也有些病态的苍白,那双眼睛却是极为幽深有神。算起来他大概有十七八岁左右,除了身子有些过于单薄之外,看起来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分别。

周里淡淡地朝众人瞥了一眼,别人还罢了,刘大树却觉得好像有一桶冰雪从头上淋了下来,激得他在这个大夏天里猛地打了个寒颤。周里却并没有说话,只是佝偻着身子坐在那张木架子床上,一瞬间连神情也变得有些木然了。

贺宗伦暗想这件事情要么不管,要么就干脆管到底。现在看来这个小伙子还不是很相信自己这几个人的来意。寻思了一番,贺宗伦斜靠在墙角,自顾自地讲起了自家的儿女,说起他们的懂事和调皮。连到果园里偷摘果子也不忘了捎带几个回家给父母吃。

慢慢地,周里那张生人勿近的脸庞有了些许笑意,想是想起了那几个到果园里来的小孩子,毛毛躁躁地跌倒在自己用来抓豪猪的陷阱里,看见自己出来不但不畏惧还敢拿了棍子朝自己比划。原来这两个军人是听到孩子们的述说之后,心里不过意特地赶到这里来的啊!

想到这里周里的眼神柔和起来,转身从床底端出一个小盆,生涩地说道:“带回去,给孩子!”

盆子里是几个绿生生的果子,个个都有拳头大小,像苹果又像是梨子。贺宗伦知道他大概是久未跟别人交谈,声带有些问题,所以也没有再度推辞,接过水果一古脑地塞给了身后的栾仲平。

在部队里向来莽撞的栾参谋今天是大开了眼界,他性子虽然粗疏但是并不愚笨。知道老贺心思细腻,进了园子之后他就躲在一边偶尔敲敲边鼓,在那位胆小如鼠的村支书面前吆喝两声。让他打仗带兵他决计不会含糊,但是像这样跟人家摆事实讲道理,他绝对是没有这个本事的。现在看见事情已经圆满地有了答案,他笑呵呵地用衣裳兜住了果子。

贺宗伦想到一件事情,几度思量之后才迟疑地问了一句,“周里,你的长辈是谁?因为年代久远,我们手头的档案是残缺不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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