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归(172)
周里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到那个小四合院里放着,每天睁眼就开始整理, 困了就胡乱趴在床上打个盹。
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东西摆在案头时, 或多或少勾起了他的回忆。父母陷入无助时的哭嚎, 祸事来临时的慌乱, 被囚禁时的孤寂痛楚。象海水潮水罩顶一样一日复一日仿佛没有尽头, 直到一个女孩趴在木门上脆生生地问道:“有人吗?屋里有人吗?”
就是从那一刻起,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救赎, 所有的一切重新焕发了绚丽的色彩。周里躺在灰尘满天的屋子里想,那个心眼小性情又别扭的姑娘大概永远不知道, 她在我生命里是何等重要!
父母留下的东西,周里少少地拣了一两样挂在屋子里做纪念,其余的就全部细细地收藏起来,放在某某银行新开的保险柜里。这家银行是老字号的外资银行,首都有很多新贵都把贵重东西存放在这里,即便发生不可预计的战争,只要有密码和钥匙一样能把东西拿出来。
周里在填写表格时, 看见最末一端需要填写受益人。他想了一下,用钢笔在框格内工工整整地写下贺秋秋三个字,还有籍贯年龄等早已熟知于心的资料。看着一张纸上排列得极近的名字,他脑中忽然浮现那小丫头宜嗔宜怒的面容,心底仿佛又踏实许多,为着这一层不为人知的隐密联系。
那丫头似乎很喜欢这类古旧的东西,一个别人丢弃不要的破烂小匣子都稀罕得不得了,拿在手里又是冲洗又是打磨,折腾了大半个月。要是看到这些名家字画大师雕刻,怕不是要欢喜得跳起来!但他同时也知道贺秋秋自尊心强,要是直戳戳地给她,只怕两下就给你摔在脸上。
慢慢来吧,看她到底要什么,慢慢地陪她寻吧!
周里给贺家人都带了礼物,贺叔是一套新版《资治通鉴》,秀姨是一条外贸商场的羊毛围巾,贺韬韬的是一个电动小火车,贺秋秋的则是一本带了密码锁的笔记本。显然这几件礼物都送到贺家人的心坎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欢喜的神情。
虽然丈夫说不可能,但李明秀还是带着三分丈母娘看女婿的心情,热烈欢迎周里的回归。桌上是小鸡炖蘑菇,四季豆打卤面,青椒炒牛脊肉,糖醋带鱼,红烧猪蹄,凉拌菜花,还有一大盆绿豆稀饭。
面对明显高了许多档次的家常菜,周里有点不适应,难得呈现一种呆头鹅的症状。
贺宗伦哈哈大笑,指着两母女道:“看来今年我们一家人的财运都不错,光一个暑假秋秋和她妈妈倒腾那些冰棍凉茶就赚了好几百。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千万要努力,要不然就被这娘俩打败了!”
周里对金钱向来不注重,即便从前一贫如洗也觉得无所谓。但他喜欢看贺秋秋认真赚钱时热情,喜欢看她把零花钱收进木匣子时的满足,喜欢看见她收罗到一件喜欢的东西时那种由衷的欢愉。其实因为落实政策,他的存折上已经有好几万元的存款,可是他拿到那些钱时还不如贺秋秋挣十块钱来得满足。
想到这里他心里忽地一动,也许自已也可以为这个家贡献一份力量。
第二天一早,贺秋秋一睁眼就听见院子里一阵自行车的铃铛响 。伸头一看,就见周里骑在一辆三轮车上,正笑嘻嘻地看过来,“听说建南市区的前门那边在拆迁,很多人家都在搬东西。有好多丢在那里不要的老物件,我们去看看能不能拣些看得过眼的回来!”
话音一落,果然就见贺秋秋像火烧屁股一样三下两下就从屋子里冲出来,头发翘起半边,脸上还有明显的睡痕。周里原本就是投其所好,见状微微一笑就把三轮车开动起来。微风轻拂,今天着实是一个极好的天气。
好像很多城市都有一个前门,那个不堪回首的十年过去后,任何一个地方都在大兴土木。高大的吊车舞动着巨大的钢铁臂膀,绿色的编织网将一栋栋建筑捂得严严实实。与这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隔着一条街的地方就是低矮的民房,川流不息的人们正在倒腾家里最后的一点家伙事。
经济在发展,很多头脑灵活的人兜里都有了余钱。最早一批分配房屋的人,提早过上了电灯电话楼上楼下的小康生活,所以很多样式落后且笨重古拙的家具就成了棘手的东西。搬到新楼房去不合适,随意丢弃了心里又舍不得,所以几个收破烂收旧家具的人格外受欢迎。
贺秋秋周里来得晚了点,更何况他俩的模样年轻,一看就不是专门收破烂的人,所以他们转悠了半天都没找到合适的卖家。
眼看日头渐大,民房这边的人也渐渐稀少,贺秋秋心里不免有些心急。怎么这么大的一块地方,竟然没有一件看得入眼的东西?正在胡乱瞄望的时候,就见一个老奶奶搬了一个造型简洁的方凳出来,大声嚷道:“ 谁还要这些东西,便宜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