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归(142)
终于有车子停了下来,有人站在高高的路坎上用手电筒朝下照着,贺秋秋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的狂喜。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竟独自把周里挪到了光亮处。可是当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人抬上车时,她才恍然发现昏暗的灯光下周里唇色惨白,整个人都泛着一种不祥的死寂之色。
医院从来都不是让人欢喜的地方,贺秋秋身上的衣服到处沾染了血渍和尘埃。走廊上的窗户大开着,虽然是凉爽的夏夜却觉得有一阵刺骨的寒冷。就像整个人被放在冰冷的河水里,虽然看得见周围的一切却只能颤抖战栗,除了冷是唯一的感受外,早已寻找不到别的任何反应。
原来,失去这人是这般痛苦吗?
怪不得在那一世自己像一个逃兵一样,看着他和别的女人说话就已经伤得不行,飞快地卷起简陋的行礼遁逃在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改了名字改了岁数,像沙漠里的鸵鸟一头栽倒在不知名的地方。
那时候的自己虽然还不明白情与爱,可是潜意识里已经意识到失去这人会让自己面目全非生不如死。也许早就应该明白,整整七年的相处时间,这人已经深入了自己的骨髓。她怕自己抛弃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跑到周里面前或是哭闹愤恨,或是摇尾乞怜。所以现在想来,那一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掩耳盗铃而已。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率先放弃!在强大的命运之神面前,所有的逃避和躲藏都显得那般刻意,所有的悲痛和眼泪都成为懦弱的代名词。贺秋秋照旧面无表情地蹲着,心脏一揪一揪的疼痛,脑子里什么也想不起来。眼眶里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水,最活跃的思绪情感早就变成一团乱麻了。
走廊的墙上挂着一只诺大的石英钟,贺秋秋淡漠地瞥过去一眼才发现让自己感到心灰意冷的这段时间,其实才只有一个短短的一个小时。
有那么一刹那她想要是周里真的死了怎么办?从前自己不是一再地告诉自己,就当那人死了,早已经把那人埋葬在了心底的最深处。也许还是会像那一世一般,找个差不多顺眼的人稀里糊涂地嫁了,大概等个一两年安定后就生子育女,过一种大多数平凡女人会过的日子。只要不想起过往,怎样过不是过呢?
令人不舒服的虚白灯光照射下来,一字排开的几间手术门前稀稀拉拉地站着人。虽然来自不同的地方,这些人的脸上都挂着相同的焦虑惶恐,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期盼和希冀。因为长久的难过和疲累,使得每个人都显得憔悴,贺秋秋在他们的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手术室里面是他们的什么人呢?
也许是妻子丈夫,也许是老迈父母,也许是年幼无知的子女。贺秋秋一扭头忽然看见一个上了年岁的老大娘恭恭敬敬地跪在窗前,手里拿着佛珠喃喃地念叨着佛经,也许这时候唯有心灵上有寄托才平静得下来吧。她踉跄挪了过去,跪在老大娘的右后侧,对着无边无际的虚空开始祈祷……
晚上八点多钟的时候,手术终于停止了。大夫出来后知道患者的家长还没有赶到,不禁狠狠皱了一下眉头。
贺秋秋忙上前一步低声道:“他的父母早已双双亡故,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姑姑在美国。他早年受父母的牵连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关押了好些年,前不久才被放出来。如今在建南一中上高中,是我的邻居一向跟我家关系好。我已经给家里人打了电话,我父亲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留在一旁的秘书小叶闻言诧异地望过来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扶了扶眼镜道:“大夫尽管救治,杨副市长走时嘱咐说,这些孩子都是国家花大力气培养的在校学生,一个赛一个的金贵,请尽一切力量救治。他临走时还留下五百块钱,说医药费不够的话他先垫上!”
贺秋秋一愣神,委实想不到那个姓杨的市长会细心周到至此。
正在这时,就听身后玻璃门被重重地推开,三四个穿了军装的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最前面的就是团长李秉国,后面跟着几个干部。爸爸贺宗伦走在李秉国身后,也是急得满头大汗,草绿色短袖军装被汗水洇湿了大半。看到女儿好生生地站着,他眼里的惶急才稍稍褪了一些。
李秉国来前已经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心里简直是又惊又怒。
老师长出于信任才把周里交到自己手上,这才多久就被车子撞得进了医院,且那车子还肇事逃逸到现在都找不到人。阴谋,里面绝对有阴谋。肯定是当初那些陷害周老将军的人,生怕老人的后代出来报复这才抢先动了手。
他毕竟是为官多年之人,从来不介意用最大的恶意揣摩对方。心情稍事平复之后,他从包里取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塞到主治大夫手里道:“请用最好的人最好的药救这孩子,如果实在不行的话也请先稳定他的病情,我派人派车立刻送他去首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