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大概有些不好意思，穿着厚厚的棉袄站在门口不肯进来。正在厨房做饭的李明秀一眼就认出了来人，立刻又惊又喜道：“哎哟，这不是那个……那个什么周里吗？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外面黑灯瞎火地冻着没，快进来歇会阿姨赶快给你熬碗姜汤！”

也准怪她热情有加，这个叫周里的小年青可算是丈夫的大福星。就是因为他，丈夫才象坐了火箭筒一般一年升两级。到现在，家属大院里谁不知道贺宗伦跟李秉国团长的关系铁，谁不知道贺宗伦在陈照师长跟前是挂着名号的！

想到这里李明秀脸上的笑意越发真心诚意，“你在铁炉子跟前儿坐会，我再去下一斤面条晚饭就得了！秋儿，过来跟我搭把手！”

周里解下头上的帽子，就看见旁边站着的小姑娘。她依旧扎着马尾辫，身形已经有了几许少女婷婷的意道，一双又大又圆的杏眼此刻正眨也不眨地盯着，眸子里面黑沉如水看不出半分喜怒。

周里不知为什么忽然感到一阵紧张，他伸手拂弄了一下额头上的浅发，略略局促不安地挪动脚尖道：“秋……秋，好久不见了！”

贺宗伦把自行车在院子里停好，边摘手套边笑道：“不过几个月未见，周里你这孩子反倒与我们家生分了。要不是我在李团长那里正巧碰见了，你是不是今天晚上就住在招待所啊？”

周里极斯文俊秀的脸庞就露出一丝腼腆的微笑，贺宗伦这才转过头帮着他向家里人解释。原来周里在北京定下后，因为配合度高，身体机能和精神状态都得到很大改善。连医院里的大夫都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恢复成这个水平已经算是奇迹了。

这时陈照师长就四处拜托熟人将他送到学校继续读书，毕竟周里过完年就已经十八岁了。谁知道跑前跑后忙了半个月，人家首都的几所重点高中一听详情就表示很为难，根本不愿接收年纪这般大的学生。毕竟一个连初中都没上过，代数几何都分不清楚的孩子不是拉年级的后腿吗！

陈照师长拍桌子瞪眼睛也没招，首都比他牛的人多了去了，最后只得把周里这个超龄学生送回建南，好歹这里还有个省重点高中可以上。再说这边毕竟是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让周里混个两年拿个高中文凭还是极为容易的。

贺秋秋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周里，总觉得这番说辞里头有问题。在前世里，周里二十二岁时才被找到，听说没多久就直接保送到某地的陆军指挥学院。既然军校都可以随便上，一个首都的高中有那么难吗？

周里神色平静地任小姑娘打量，心里再次升腾起奇怪的感觉。似乎，这姑娘如今好像不怎么喜欢他，一双黑泠泠的眸子里有一种令人难以忽视的漠然。更确切的说，那里面还含有一丝莫名不的敌意。

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直觉。

其实最早在耗子店那座粮仓改建的老宅子起，他就模糊意识到这姑娘的态度与以前相比有些微的改变。疏离且冷淡，但是小姑娘一如既往地微笑，甚至还说动父亲出面，最终拯救自己出了以为要桎梏一辈子的牢笼。这么一看好似并没有什么更深的改变，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屋内的灯泡散发着温暖的晕黄，衬着小姑娘的眼眸有一种琉璃般的华彩，周里的手心忽然有些痒。

他想起幼时家里抱养过的一头小猫崽，刚来时也是这般时刻警惕。但凡遇着一点不合心意就炸毛，一个闪跃躲在衣柜顶上不出来。等慢慢相熟了，那猫就卸下警惕心，喜欢偎在人的脚边睡觉，那副又乖巧又驯从的样子着实叫人喜爱。

不知为什么，周里的心忽然微妙地一动。自已既然能够梦到前一世，也许这小姑娘也能梦到，这就解释得通她的态度为何突然间有了微妙的改变。因为追跟究底，自己才是她上一世命运多舛的始作俑者。若非那些梦中过往，他怕是永生都不会知道竟然有人如此地爱恋自己。他想起那本厚厚的日记，在心底极细微地喟叹了一声。

桌子已经拉开了，热腾腾地饭菜已经摆好。贺宗伦拉着周里的手坐下笑道：“到这儿就跟自个家一样甭讲什么客气，有什么不方便就吱个声。对了，李团长说让你暂时住到旁边那座房子里直到高中毕业，那你一日三餐怎么解决？”

周里忙收回心思飞快地瞄了一眼贺秋秋，就有些羞赧地苦笑道：“李叔叔的爱人前几天回老家了，看样子一时半会都不会过来。家里同样空荡荡的，就提出让我跟他一样到机关食堂对付一下。就是听说建南一中的高中部放学很晚，上完晚自习回来时食堂大概也早就关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