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长缨在她手(137)
阒搠本人无意对平头百姓烧杀抢掠,但他手底下的兵原本都跟那枳等将领,早已将残暴侵略示以平常乐趣。
阻止了两次,发现只会有损军心后,阒搠便不再下令严禁烧杀了。
在战争之中,要求所有人恪守的正义只会沦为别人私下的笑谈话资。
只有权变可治军,而仁义是治国用的。
沈辜的军纪,底线便是“国容不入军”,别像要求寻常百姓一般要求士卒。
阒搠这次输,与其费不必要的心思整治军队不无关系。
程戈的身影在众多倾倒的房屋中很好找,满目疮痍,他一人血淋淋地半跪在碎石瓦砾之中,精悍的背脊上只披件单薄湿透的粗布衣裳。
沈辜没有冒然出声打扰,她静而无声地走过去,在他的背后站定。
良久,空中雨丝稀薄近无,程戈淌着满脸的血,以一种艰难别扭的姿势站起来,再转过身看着她,“小将军......”
“没事吧,”沈辜给他肩膀极轻的一锤,“看见左纵头了吗?”
自然是没看见的,一人在城东一人在城南,战事开始时匆匆见面,结束后又各自动作,哪会见着。
程戈摇头,他矮着头,道:“小将军,我们打赢了。”
“嗯,赢了。”
“真好,您真厉害。”
沈辜说:“没有你们,我一人也打不赢。”
程戈惨淡一笑,“没有您,我们就还是群败兵而已。”
“怎么着,搁这儿互捧有意思?”沈辜搀着他的手臂,“走吧,带你们回家。”
校尉望着他成了废墟的家,喃喃:“家......哪还有什么家。”
闻言,沈辜毫不客气地狠敲了下他脑袋,力争用暴力驱散他的悲痛,“说的什么屁话,你小将军的家不就是你的,不就是大家伙儿的?”
“......”程戈拔出腿,一瘸一拐地走出。
沈辜看见他的腿,忘了应该去照顾伤病的同情。
她的眸光一下子黯淡下来——程戈的左脚脚腕被箭矢射穿,血肉模糊。
普通人该是连路都走不了,而程戈像无知无觉的石头,瘸着往前,拖着腿走,半声痛哼都没有。
“小将军,走啊,你带我回家——”
雨点忽然铺天盖地地灌倒,程戈微笑的脸庞在磅礴的雨势里模糊氤氲,只有两只眼珠乌黑明亮,他放下什么又拿起什么似地,眼眶泛红,对沈辜说:“小将军,走啊——”
沈辜扯唇,笑:“我还没找到左纵头呢,你能走嘛?不要我扶你能走回军营吗?”
他能走,他早不用沈辜的搀扶便能昂首进发了。
“那你小心点。”
说完,他就走了。
甚至有闲心叮嘱只受了轻伤的沈辜。
僵硬的笑容终于碎成一片片的,沈辜两指顶着唇角,向上用力地戳着,最终戳出的表情如同一尊木雕,浮夸而怔忡。
她徒劳无功,沿着街道继续拔步,倾盆大雨冲刷尽了身上的血,粘稠的血液在她脚底下流成红色小溪,涓涓向黑暗低矮的墙角。
她最终停下步伐,抹了把脸上的水,看清了来到的地方——一间半的茅草屋。
晴阿姊,那个年轻的母亲就住在这里。
杀敌杀迷了眼,一时间忘了,他们是为这群手无寸铁的百姓打的仗。
珦城是这群流离失所者的家,可不是她的。
里间传出细弱的啼哭声,沈辜摸着腰间随身携带的东西,定了定神,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补4号更新
第62章 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她年少,她迟暮◎
里面传出女子轻柔的哄孩子的声音, 断断续续的低落吟唱如洇着水波,低低轻轻忽忽。
沈辜不禁将步伐放得极慢极慢。
待近到看清人面,她唤道:“晴阿姊——”
晴娘听见熟悉的叫声,正低头看孩子睡脸的她, 恍惚了一瞬, 然后抬起头,望见日夜担忧的少年正稳当当湿漉漉地站在不远处。
二人目光相接的刹那, 年轻的母亲露出慈和的笑意, 年轻的将军抿唇赧然又歉意。
“阿姊, 我......”沈辜本想解释自己的不告而别。
但晴娘柔和地打断了她,“回来便好。饿了吧, 我还有半块玉米饼,来, 你吃。”
她从袖中掏出那块被包得严严实实的玉米饼,递给沈辜。
见沈辜还呆愣着不接,笑道:“傻了吧唧地站着干嘛呢, 快来, 我一只手举不长时间, 还抱着孩子呢。”
沈辜猛省过来,一个箭步推手把饼让回去,“阿姊,你吃吧, 我不饿......对了,二伯他们呢?”
“他们去......”晴娘的脸忽然变得极其悲伤,眼中逐渐蓄满了泪水, 她似乎想要放声痛哭, 只顾着刚睡着的孩子, 紧紧咬住下唇哽咽道,“去葬......葬我兄弟......我三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