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长缨在她手(126)

作者:沈篆

那溪流之中,也总是有因无力养活而被溺死的婴尸。

......

“我们的——我们的——”

竟是非常排斥沈辜的年轻女子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她回神后,抖动着干裂的嘴唇,饿得脱相的脸颊上,有双亮得出奇的眼睛。

这双眼睛此时满盈泪光地望着沈辜,像是看着自己的真佛救世:“小兄弟,你真是......真是庚人?真是庚兵吗?”

“是,我叫沈辜。”犹豫了下,她搬出番号:“是立锋军的。”

平民百姓何曾听过什么立锋,他们只知道肯定是朝廷的兵。

朝廷还没放弃珦城——他们还能活下去。

活下去,只要活着就好,这就是百姓们最大的心愿和永恒的追求。

沈辜再活一世,对这些纯粹的求救目光已是陌生至极了,她被女子的泪眼惊得仓皇移开目光。

刘校尉自杀的时候,她想的是又一个袍泽弟兄死在敌军手里;白胡子老道死的时候,她想的是这个老道长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牢里见到半死不活的刘玄淮时,她想的是他风骨如松竹,值得一救......可她不该忘记,回京之前,途径的遥遥路途,那些坍塌的民居——阒人炬火焚烧的焦土下尚有千千万万的无辜百姓在向她哭喊。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你们住哪儿?我送诸位回家。”

沈辜心说,她来北疆是为居功立业的,当得盖世之名封侯拜将时,回京杀李持慎报她的仇岂非容易?

她以为本该如此,依这世的天纵奇才和绝世武功,只要迎合宗端和他背后的朝廷,打场漂亮的胜仗,她也能赚得功名。

现在则把这群战祸下的黎民百姓送回他们该去的地方,大可一走了之,继续勘察地形,管这些生人的死活岂非自寻麻烦?

“我们没家了......早叫烧没了,我们几个老家伙都活到六十几了,没家了......晴娘肚中的孩子也没家了。”

老人的话又碎又长,沈辜咬牙,她说:“老人家,你们总该有个暂时遮风避雨的落脚之所吧?”

晴娘抹着泪眼,笑道:“有的有的,你跟我们来。”

沈辜被带到另一个比乞丐住的也好不了多少的地方,仅仅一间半的茅草屋,里面却挨满了双目无神的行尸走肉。

她的阒兵黑甲在这些黯淡的眼睛里引起最大的波澜竟是两个六七岁孩童的好奇,他们互相蹭着瘦骨嶙峋的肩膀,望着努力绷着笑意的沈辜的脸——她笑得很难堪,还没从哪个阒兵脸上看过这样难堪可怜的笑。

不懂生死,孩子们如初生猫崽的眼神撞上沈辜疲倦深邃的目光。

她哑然地经过,而后对上晴娘的脸,低声说:“晴娘子,我把你们送到了,就先......”走了。

“欸!我想起来了,二伯,快把咱的宝贝拿出来给庚兵兄弟,瞧瘦的样子,看样子还没我三弟大嘞!”

沈辜尚未能阻止,左手就被塞上一碗温热的菜疙瘩汤,右手也塞了双树枝折的筷子。

“我......”

她刚抬头,被两个面善的妇人压着坐在屋中唯一的瘸腿凳子上。

“吃啊,冷了不好吃呢。这么多天好不容易见到自家人,还以为皇上不要我们了,幸好幸好,官老爷还派兵来救我们啦。你们当兵的打仗肯定苦吧,晴娘她大弟二弟就是打仗打没了,她三弟现在也去当兵了,还不知道啥时候回来......”

沈辜最终是默不作声地吃完了这碗疙瘩,它或许是这些人十天半个月才省下的面食,而她狼吞虎咽,有一种超乎腹中空空的饥饿席卷了她的眼睛和脑子。

古往今来,多少歌咏边塞豪情的诗句。

文人们说大漠残阳如血尽是悲壮,说夜里挑灯看剑多是豪迈。

残阳下匍匐蠕动的是百姓们形销骨立的骷髅,剑身映烛火,阴影处正死去无数个晴娘老人和大弟二弟。

这是行文诗句,可沈辜和他们是经历者。

史册中人,你以为自己是执笔者,殊不知皆是笔下人。

就算她再活上百年再百年,也总跳不开一个晴娘期盼的泪眼,也躲不掉一个老人颤着手把仅存的救命疙瘩送到她嘴边。

沈辜可是大庚记史中唯一一个无名无字却声振寰宇的镇国大将军。

她不是只会听李持慎的命令去厮杀夺权的木人。

放下他们的破碗,沈辜平静地说道:“大家再多撑几天,我很快就带兵来救你们。”

“太好啦!”晴娘抚掌大笑,她骄傲而开心地抚着小腹说,“太好啦,都有救了!”

她绝对是整群人里最开心最明媚的,她蛮会寻乐,既是年轻而未完全沉入暮气,又是一人作两人的欢喜——当然连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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