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长缨在她手(104)

作者:沈篆

道观定是无法回去的, 那儿已是阒兵的腹中之地。

自沈辜带溃兵们从道观揭竿而起,阒搠便将这地方放于鹰眼之中, 防止庚兵去而复返。

“道长,珍重。”

宗端大将之风,挥退欲上前把老道搬走的兵。

老道士想魂归故里, 他着实是能完成这遗愿的。

这是莫大的幸运, 谁都不能剥夺一位老人回家的希望。

不似斗军二万人, 北疆便要多出二万座无名的异乡坟。

道士他拱手垂首:“诸位珍重。”

沈辜身披猩红大氅,铁甲寒光地站在帐口,她望着老道士:“道长,您很快就能回道观了。”

她说的不是把尸体抬回去的回。

但包括宗端在内的绝大多数人以为的, 就是死后回观。

和阒兵纠缠数年的战事里,除了镇国将军领兵的那几年,此前此后, 屡战屡败的无能为力感早根深蒂固于庚兵们心里, 成为他们挥之不散的阴影与恐惧。

沈辜说过, 练兵容易,养志难。

从成丰十六年到成丰二十一年,她一直在破除万难训练自己的镇国军,让他们在战事里成长成真正的的铁骑坚兵。

她带的兵自是不负众望地让敌人闻风丧胆了,可就在庚、阒两国要掉个个儿,转换彼此悍兵强国的地位时,沈辜猝不及防死了。

十年辛苦,一朝流水。

且不说个人恩怨,单从摧毁军力致使国土沦丧而言,李持慎也是罪该万死。

——不过也快了,待到冬天,边防守将要奉召回京。

沈辜即将再见李持慎。

宗端折身,带领左右侍从和沈辜离开帐子。

到了外面,侍从自觉远离,留下两位将领面色凝重地互相对望。

“你瘦了许多。”

这数日来,宗端很难和沈辜见上一面,便是在去练场时,她总是匆匆来又匆匆去,无数次离去的模糊身形,而今终于换得注视着自己的副将的时机,停下来观望时,不免觉得熟悉又陌生。

她清减甚多,下颌线条有如工笔墨线,利落且坚韧。

双眸嵌在瘦削的脸上,愈显得明亮惊人。

除此外,宗端注意到沈辜不惯笑了,可他不能不想到她初见时又分明是那样的顽劣。

“酷暑将过了。”

顺着沈辜的话,他抬眼望着缓慢堕入西山的残阳,颔首,“日月亦该换了。”

作为发号施令的将领,两人时刻关注着疾风炎热,而当酷暑一过,秋风袭来,便意味着阒兵会在秋冬粮草荒没前发起大攻甚至是总攻,从而死死压制住庚兵的可能反扑。

秋冬时,马无藁(gao第三声)草,阒兵远涉沙漠攻占珦城,不习水土,当易生病。

而阒兵最善骑,手持大刀长矛,疾驰于马上时取庚兵头颅如探囊取物。

庚朝以步兵为主力,骑兵精锐却是寥寥。

春夏时仗借山势,打几支阒兵小队不在话下,但真若大战,沈辜料定庚兵们久无招架之力。

秋冬是庚兵反攻的好时机。

对此,阒搠和沈辜必定是同一想法。

是以他也一定会选择夏末,对庚国发动一场声势浩大、一诀成败的大战。

沈辜阖眸,微微享受她重压下的喘息,继而闭眼开口:“宗将军,你我当此大争之世,幸得明白强则强,弱则亡的道理。”

宗端转头看她的侧脸,她的表情让人想到志在千里的垂暮英雄,既有远视一切的目光,也有振臂一呼的热忱。

——这或许亦是沈辜即便年少,依旧让这二万五千人信服的原因。

他不由轻声用前人的诗句回道:“幸与手足同患难,泉台高唱大风歌。”

同患共难,这话真叫人耳热。

沈辜犹记是成丰十八年,天下灾荒不断,流民成寇,四起匪乱。

她奉命剿匪,李持慎作为监军同行。

匪徒众多,所带官兵尽被绞杀,只剩她与李持慎活着站在凶匪的狞视下时,当时还不是右丞相的李持慎搀着受伤的她说:“抚安,我功夫不佳,但能抵挡一二。当我说走的时候,你赶快运起轻功去寻官府来救我。”

天理昭然明明,文官风骨比修竹。

李持慎温柔且坚定地垂眸看过来时,沈辜把他推出重重包围,“走。”

远去的青衣郎君愣了下,反应过来后,看了她惊痛而愤怒的一眼,沈辜真觉得那是上辈子的最后一眼了。

......援兵到来时,她已成强弩之末,撑剑跪在地上,浑身上下没有不流血的地方。

李持慎和六岁时一样,把她抱起来,边大声喊她边快步跑向医馆。

当时他穿的是青衣吗?

沈辜不太记得,单知晓醒后见到的李持慎,还穿着脏污到看不清原本颜色的血衣,紧紧握着她的手,眼里的恐慌与疲惫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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