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368)
她将晾干了的诏书收在怀中,这时才有一点多余的闲情,可以坐下来,好好了结这段孽缘。
她淡淡啜了一口茶,“这么多年……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扶熙,至少我嫁给你的时候,我真心实意想过,无论你是不是他,……今生都是你了。”
他未语,想来和她一样,回想起八年前的洞房花烛夜。
“也不知道那时候究竟是不是我错了。彼时,我爹我哥哥都劝我说,三皇子性子冷,你恐怕嫁过去要受罪受苦,不如选六殿下,六殿下一看便知道是疼媳妇的。他们不懂我为什么偏偏看中你——我还是一意孤行。因为认错人,所以嫁错人,后来许多事情,莫不由此而至。”她撑着腮,语气平淡,说来一些往事,似冷眼旁观。
他的眼睫微微颤了颤,如受惊的蝴蝶。
“我这一生向来潇洒不羁,不爱受什么拘管。前生里,唯一遇到的羁绊就是你了。我也未曾想到,我竟然为了得到你的喜欢,去成为我所不喜欢的模样。那时候,我最讨厌背书,竟然也能将宫规条条缕缕一字不差地背下来。我想,我得做一个全天下最好的妻子,史书上绝无仅有的好皇后,如此,你一定要喜欢我了。”
“可我还是料错了,毕竟,有的人天生就能更得偏爱,不必为此努力,可能正如情动,情动毫无理由,你喜欢什么赵桃画,我那时候伤心了很长时间,可我毫无办法……你大抵一辈子也没法体会到,孤枕难眠,独倚熏笼坐到明是什么样的滋味,因为你不必体会。”
她微微叹息,“帝王有三宫六院,自古如此,我不怨你。但是,我以为你性子冷漠,是对所有人如此,直到我发现,你心中另有所爱,对待所爱,有无限耐心温柔,为我所不曾见。彼时我才明白一个道理,人生来就是不公平的。也并非付出多了,得到的就会多。人之失望,在于一点一滴。哀莫大于心死。”
“直到我遇到了玄渊,我方才知,被爱是什么样的滋味,那滋味绝不痛苦,而叫人沉溺。”
“世人往往对求而不得的东西最珍视,抑或是得而失去。我幡然醒悟之时,便在想,从前对你的执念,或许只因我求而不得,假如我轻易求得了,是否很快就变心呢?或者,假如我没有死,你是否又有今日的悔悟呢?不得而知。”
她好久没有跟他说这么多话。
最后她的目光微动:“过了今日,往后,就是死生不复相见了。”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终于没有说。
——
玄渊陷入昏迷后,在一片迷蒙中,做了一个梦。
不知为何,他竟梦到了一个,从未梦见过的人,他的皇兄。
在一大片森森的晨雾中,有白梅花开得正盛,冷香盈袖。
这是素来风骨傲然的寒士卧雪。
他只向前走了一小步,就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回头一看,一株最是风骨遒劲的白梅花树下,站着一个一袭银袍的青年,银冠银袍,俊美淡漠,那个人淡漠嗓音叫他:“元铉。”
这个名字,说起来,他还有一些陌生不适应,因此迟钝了一下,才意识到对方叫的是自己。
他的眼睛注视着自己,波澜不惊,手里还握着一条银白的锦帕。
玄渊没有上前,只是和他相隔五六步远处站定。
两个人久久静默,只有风雪浩大,不知哪里刮来一阵风,刮得这白梅花林,纷纷扬扬,落梅如雪。
最后还是扶熙淡淡叹了一声:“我的一生,原来,都只是错。”
玄渊没有说话。
“我现在才有些明白,恐怕当年不详之人并非是你,而是我。所以我留在宫中,所以后来兵祸横生,与预言一一对应。”
他嗓音寂静,轻轻道来,如雪飘落。
玄渊仍没有说话,只是眉头微微一蹙,忽然想到什么,难道扶熙的话是想告诉自己,这一切原本都属于他么?
难道说……师父弄错了?
怎么会?
扶熙微微一顿,目光蓦然悠远:“当年,我和她第一次见面,在御园饮宴花园小径。那时她看见我,就叫出了你的名字。……若留在宫中的是你,若遇见的人是你,她早该得偿所愿。”
他素来沉默寡言,从没有说过这么多话,更不曾对人剖白过,只是此时,仿佛再不将话说出,就没有机会说了。
玄渊说:“命运如此,遇到你是她命中一劫。劫过,向死而生,说不定才是真正令她得偿所愿的原因。”
他淡淡目光掠向这满园梅花若雪:“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
眼前人却苦笑了好几声:“是,如你所言,”他目光看向一瓣飘零枝头的白梅花,随它飘下,随它跌进雪地,“我是她命中一劫而已,而你才是真正陪她一生的人。……我,真羡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