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302)
她很是委屈。
后宫里空荡荡的,从前的妃嫔们全进了大相国寺祈福, 后宫虚设,她本以为是自己的好机会了,谁知陛下宁可虚对空气,也不愿看到她。
太后知道她的性子沉闷,但沉闷不是敬陵帝厌恶淑妃的缘由——真正的缘由,还是因为四年前废后那夜,淑妃做过那个赵桃书的帮凶。
如今容沉死了三年,眼看他后悔不迭,悔不当初,却无能为力,为情所困,简直快要疯魔了,眼里哪里还有旁人?
就连她这个母后——都受他迁怒,不得不避居南苑多年。
这一回他病重,太后垂帘听政,方觉得重获了作为太后的尊荣。
奈何奈何!偏偏生了这么个自己有主见的儿子,偏偏!
太后愈想愈是愤愤,刚要摔了手中翠玉盏子,旁边晁幼菱忙地接住了。
太后瞪了她一眼,晁幼菱又瑟瑟不敢言语,好半天才说:“姑母……幼菱好久又没有见陛下了。陛下他长此以往……”说着说着,哭起来,“幼菱该怎么办……”
“谁让哀家就他一个亲生儿子——”话音戛然而止,太后忽然顿了顿,仿佛想到了什么。
旁边伺候的老嬷嬷笑了一笑,道:“太后忘了,当年,娘娘诞下的,可是双生子。您还有一位皇子殿下,尚在民间。”
晁幼菱惊得张了张嘴,听到这样一件秘辛,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太后目光幽了幽:“他若是不听话,哀家,也不怕换一个皇帝。”
晁幼菱离开了仁康宫,怀揣着心事,慢慢在寂寞狭长的宫道上散步。深秋时节,天气格外地凉,她若在平时,只管缩在自己殿中,偏偏这时候得知了这么大一个秘密,哪里还能待得住。
宫中寂寥,无人可以说说话,贴身侍女都不能。
她叹了一口气,不知怎么的已经走到了露落园,侍女笑着问她怎么愁眉不展,她道:“本宫的愁,你们又如何能明白?你们下去吧,本宫一个人走走。”
三四年来,她几乎每个日夜,都要做噩梦,梦见当年敬陵帝废后那夜,在中德殿的灯火通明里,……也曾无数次梦见容沉的模样。
容沉是怎么死掉的,她大约地听说过,从南望山的高崖上跳下去,那是最自由不过的死法,符合她从前一贯的行事风格。
但是她想,容沉就算死了,死了——冤有头债有主,她何苦要夜夜入她的梦来?
她诉说她是多么冤枉,当年害了赵侧妃和小皇子的根本就不是她容沉,她又为什么要做伪证,陷害于她?
她被噩梦折磨了三年。每每思及,深深负罪。
她在大相国寺里,每日都替容沉诵经祈福,望她能早渡苦海,投胎轮回,不要再因放不下执念而徘徊人间。
然而诵经多年,依旧毫无改变。她依旧时常,被那个噩梦惊醒过来。
露落园中,木叶纷落,秋色满园。她踱到了虹明池旁,遥遥记得那年上元佳节,这里设下了斗灯会,是何其热闹的景象。
如今一切已物是人非了。
而自己。自己……她一片茫然。
姑母的言下之意,是要趁着陛下病重,另立那位遗失民间的四皇子为皇帝?
可是,届时,姑母仍旧是地位尊荣的皇太后,她这个前朝的妃子又该如何自处呢?
种种思绪交缠在了一起,晁幼菱抬起头,一颗梧桐树恰好落了一片黄叶。
她当然没有想到会在露落园偶遇到敬陵帝,他正站在不远处的水滨,披着厚重的鹤氅。
晁幼菱本想转身走——可这时候,听到了他和小顺子两人的对话。
他说,“她”回来了。
对朝廷的事,晁幼菱没有什么见识了解,但是只此一句,她却听得明明白白。敬陵帝口中的“她”,只会是一个人,只会是容沉。
她愣了愣。
今日知道的事情委实太多,令她几乎一片空白。
可是远远看到敬陵帝唇边挂着的笑意,她笃信,能让他笑出来的人,如今普世中除了容沉,大抵谁也做不到了。
容沉……复活了?
所以他连取心尖血三个年头,是有用处的?
容沉,回来了?
她就又听到了敬陵帝轻轻道:“不,朕已等不及了。朕今夜就走。”
小顺子大惊失色:“陛下去哪?”
他容色如同春风拂面:“去西北。”他眼睛里迸出了璀璨的光芒来,“去见她。”
她怔在原地半晌。半晌过后,晁幼菱忽然做出了一个,她过去二十年从来没有做过的决定。
她从来不欠容沉什么!——所以,她不想再欠她什么!
晁幼菱三两步小跑过去,着急唤道:“陛下!”
闻声,敬陵帝回过头,见是晁幼菱,眉头皱了皱,面色立即又冷了下来,但未语,而是等她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