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236)
但出乎所料,那天她意外照到水面,水面倒映出的自己,竟光彩照人,脸上曾经的沟壑伤疤尽数消失。
她先一呆,随后想起,莫非这是梦境的功用,那就是可以自行修复她的种种伤口?
原本不戴面纱面对玄渊时,她总有一点儿涩楚,但得知自己容颜已复原如初,甚至比以前更艳丽了些,她心里的那点儿自卑,才消失殆尽。
她到底还是欠缺了点儿修行,做不到像圣人一样,将自己的身躯只当一副臭皮囊,看红颜如看枯骨。
她给自己的定位乃是一个大俗人。大俗人嘛,肯定要做符合大俗人形象的事情。
这世道,长得丑了需要戴面纱遮掩,长得好看了也需要戴面纱遮掩,可见,人总是趋向于中庸,——古语谓之“藏拙”。
这道理当然很适用于许多人,比如此时的少明师姐,她作为郡守的夫人,出行戴面纱遮掩美貌,且不乘华丽车舆而采用步行,在絮絮看来,就是藏拙的一种。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也会轻功,所以走路完全不累。
从城西走到城东,以至于絮絮愈想愈觉得是这后一种可能。
到了官衙时,天边晚霞艳丽,紫色的霞彩,大幅大幅染在西边的天幕,云如火烧,极其绚烂。
官差们见到两位白衣衫飘飘若仙子的女子到来,且都拿面纱遮掩着,先是一呆,还以为七夕节,天上仙女下凡来了。
少明先摘下了面纱,向他们笑了笑道:“郡守在府里么?”
他们才猛地回神,向她行礼:“夫人大安。郡尊他……”他们突然支吾起来,少明本要迈进门,也顿了顿:“怎么了?”
絮絮在后面,回望看到门前另停了一抬轿子,这轿舆装饰华丽,大抵是达官贵人所乘。她在少明耳后轻声说:“师姐,莫非姐夫在会客,不方便?”
少明听到她的话,眉轻轻一蹙,倒是叫絮絮拿了几块巧果出来,分给守门的官差,笑道:“七夕佳节,别无什么好犒慰各位,就只这些粗鄙物。各位当值辛苦了。”
方才还在支吾的官差,接过巧果以后,犹豫了一番,终于如实交代:“夫人,郡尊正在府中,只是江州郡守派了人来,这时在后院……恐怕不方便见您。”
少明神色未变,依然温婉,倒是笑了笑:“不碍,我将东西送进去就走。”
天意让絮絮下午还在和少明讨论优秀的男人会不会被很多人觊觎,天意让絮絮傍晚就遇到了这么现实的情况。
入了府中,一路分花拂柳,到了后院中,远远似乎听到,有抚琴声。
扶崇作为一个不算文化人的武夫,当然不会抚琴;絮絮怀疑这抚琴的是个女子,琴曲是这样缠绵,甚至含有一丝靡靡醉人的意思。
她看向少明。
这个场景,以往每一年她都要经历很多回。
每逢除夕、上元节、端午节、中秋节、重阳节、扶熙的生辰宴,等等——哦,甚至还有她的生辰宴,就会有一些人,借着种种名义,在宴会上向扶熙送女人。
各种女人,会跳什么胡旋舞的,会一边跳舞一边作画的,吹拉弹唱的……以前每一回她都要气得爆炸。
每逢那时,她若选择吃醋摆脸色,扶熙是视而不见的;她若选择装作大度,让人进府进宫,他还能不咸不淡地夸她两句懂事——懂事懂事,懂个屁,她至今想一想都觉得血脉逆流。
受那等窝囊气,她当时竟还不觉得,此时回头一看,自己简直太过于窝囊,就该提一把剑,把这狗男人戳个五六七八个血窟窿,戳一剑,问他一声:“错了没?”
她正在遐思,少明的嗓音轻柔响起:“我们进去罢。”
少明已两三步往那儿走,絮絮立即追上她,一边小心地问:“师姐,你要不要带点什么兵器?”
少明失笑:“你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絮絮捂住嘴,没想到一不留神,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随着她停在门口,两个官差正把守门,门虚掩着,少明道:“劳烦两位通传了。”
絮絮骤然又想到,这个时间,玄渊不会也在里面,听着这些靡靡之音罢?她不禁皱起小脸。
门打开,几盏烛火因此晃了一晃,絮絮立即搜寻玄渊的身影——一眼看到了那位抚琴之人。
她皱起的小脸上神色变了又变,最后流露出一抹不可置信,怎么也没想到这抚琴的,就是玄渊。
屋中香炉袅袅冒出淡雅的香,玄渊席地而坐,膝上搁着一把七弦琴。
门打开时,他并没有抬眼,而是专注地抚琴,只那个音,在絮絮听来,有一点异样的颤动。
人对事物的看法是相对的,絮絮这时看到是他在抚琴,刚刚脑海里想象的靡丽场景顷刻荡然无存,便又自发觉得,这曲子啊,实在高雅,高雅得她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