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217)
“你在纵容她伤害我……”在茫茫的雨声里,她说。
“放过我,让我走吧。”在南望山的高崖上,她淡淡看着他,说。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北雁过奉水,别去岁长冬,离新栊,归旧栖,至此山而盘桓南望。而江南隐隐,不见故乡。”
她的声音愈来愈轻,愈来愈悲哀,轻若飞雪,哀转久绝。
那些重叠的幻灭的影子,在他四周,兀自出现又兀自消亡,最后通通归于了寂静。
纷乱渐消,他抬眼,长长凝望着十几步开外的纤丽的人影,喉咙干涩,沙哑的嗓音唤她:“絮絮,你回来,……我再不,再不会伤你。”
她挽了三鬟望仙髻,发上簪着粲然的凤皇金钗。所持团扇掩着笑颜,宽薄的绛紫纱袖落下来一截,露出雪白的腕子。腕节稍转,那里盘桓着狰狞可怖的猩红伤痕,暴露在他眼前。
伤痕一笔一笔,皆是拜他所赐,他怔在原地,心痛如绞。
启声之际,泪如雨下,断断续续,字句不成连篇。
他往前踉跄一步,终于引起他们两人注意,她才看向了他。
只是在看到他的时候,原本笑靥嫣然的神色,霎时间愣住,秋水般的眼睛笑意褪去,浮现出下意识的厌恶。
厌恶!?
他以前,绝没有在她眼中看到她对他的厌恶,有的只是炙热如同烈火的依恋欢喜。但此时,哪怕只是淡淡一瞥,他隐约意识到,她厌恶他已经入骨。
他慢慢向她那里又走了几步,及至五六步远时,她神色变了又变,立即躲到身侧那个男人身后去了。
他望见她的动作,见她敛了敛眉,依然握紧团扇,挡住大半张脸,眉却拧在一起,好似在那人身边说了什么话。
她身侧的玄衣男子侧过脸,低头亦向她说了什么话,她才眉目舒展,复现出笑意盈盈。
这般动作落在他的眼中,顿时叫他理智全无,妒火中烧,胸膛里仿佛霎时间燃起滔天的大火,窒息灼烈,烧得骨骼咯咯作响。
这般刺眼,比盛夏午后的阳光、比寒冷冬夜的出鞘的剑还要刺眼。
他摸到腰上尚佩了剑,毫未犹豫,蹭地抽出长剑,指着那男人,狭长眼睛通红,哑浊嗓音一字一顿冷声问她道:“他是谁?”
虽是问她,却是一瞬不瞬盯在这男人身上。
她的扇子稍稍下移,潋滟的眼睛轻轻点过他,便就移开了。
她不理会他。
这让他心中烈火烧得更炽,剧烈起伏下,心口穿心的伤处,涌出大股的鲜血。他恍若未觉,似撑住那最后一口气,声音因为重伤而颤抖,复问了她一遍:“他是谁?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她这才淡淡瞥来目光,颇含几分轻视,笑归笑,但笑得很凉:“与陛下何干?”
他撑着身躯,喉头腥咸,一口鲜血涌了出来,沿着嘴角淌下,稠艳极了。
“絮絮,……,他这样子一看就知不是好人。……你一定被他欺骗了!你过来我身边,我想你,你让我仔细看看你……”
这话落在他们耳中,他凄楚盯看她的神色,她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他不是好人,他救我,爱护我,照顾我。陛下是好人,冷待我,利用我,伤害我,最后逼死我。”
她笑着,明眸善睐,顾盼生辉,嗓音含笑,却满含讥讽。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绝没有想过你……想过让你死……”
他平生,几乎从未落泪,原以为自己铁石心肠,顽固不化,后来她死去,才知平生无泪,只因未到伤心处。
温热的液体涌出眼眶,成行落下,一个帝王的尊严,在此泪下荡然无存。
“我只是想留住你,絮絮,我只是……”连解释的话也说不出口,他回想起自己曾经所作所为,但他学不会用什么温柔的法子,去哄她。他只会强迫她。
以为折她翅翼,就能令她温驯,以为让人每日念《女诫》给她听,她就能和后宫里的女人一样了,柔弱地依附他……。
他现在已悔不当初,他早该知道她是何等刚烈之性,宁折不弯之躯,玉碎瓦全之心,他绝不该试图磨平她的棱角,挫断她的锐气。
以前太傅常说,人生而有气,气消则人亡。
所以他逼死了她,就连,就连梦中重逢,她都掩面不肯再与他相见了。
他多想再抱一抱她,告诉他,三千弱水只取她一瓢,他也愿意的,若她愿意回来,他什么都愿意……
她皱着眉,见他往前来,躲得愈深了,团扇后传出熟悉的她的嗓音,清凌凌的,但这时,入耳竟显得比冰雪还要冷:“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