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193)

作者:倾颓流年

撼灵剑和星孤剑两柄剑相击,金声玉振,宛若龙吟,竟荡在群山之间,惊飞了一群栖鸟。

众鸟高飞。

顷刻,眼前素衣飘飞凌乱,如一片雪絮,跌下高崖。

连雨初霁,群山洗绿,远处地平线上云霞万丈,日轮如血。

有失群孤雁,哗然掠过天穹。

孤雁在哀鸣。哀鸣声辽远——和着崖下奉水湍急的涛声。

在这寒冷的初冬的早晨,在南望山千仞高崖之上,飘下一片洁白的雪絮。

跌进泱泱东流的奉水怒涛里,如雪合水,了无痕踪。

她宁可选择死去,亦不肯选择他。

风里传来她如释重负的声音。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生若不得自由,何以谓之生?

漫长的光阴里,她守着这个秘密,已太久。

他早已忘记了她,如此也好。

他眼前素衣的影挥之不去,银白的袍子,在山巅的烈风里狂舞着,涛声急,群鸟寒唳,他手中剑咣当跌在地上。

忽然之间,万籁俱寂。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刚刚还站在他一步之遥的对面的人,忽然不见了。

她不见了。

从他眼前消失。从这千仞高崖一跃而下。

他追到她方才站着的地方,颓然跪倒,往高崖之下看去,此间云雾缥缈,那一点素白,消失得彻彻底底。

他向崖下嘶哑喊着她的姓名,除却回声,再没有应答了。

“容沉!”

“容沉——”

“絮絮……”

山巅之上,这南望山三千仞高崖,蓦地只余他一人。

他忽然看到近崖生有一丛山茱萸。在上面,挂了一只小小的荷包。

是她留下来的。

他回想起和她一并逃亡的时日,那时,他曾问过她,这里面有什么。

她没有告诉他。

今时今日,它握在他手心,他慢慢打开,里面是一缕发丝。

一缕他的发丝,有些弯曲了,像是系成一个结后,解开时的弯曲。

别无其他。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他的回忆模模糊糊,记起他新婚的洞房花烛夜。

红烛未尽,他在半睡半醒之时,感到有谁在剪他的发。第二日他的确发现少了一截;左右只是一缕发,他并未在意。

没有想到,时隔四年,于此重见。

她将他完完整整归还,与他撇得一干二净。她将他们的纠葛,如曾经挽起的同心结发一般,一缕一缕地分离。

恩义断绝。

他绝没有想过她死,他总以为她心中仍旧眷恋他。

也总以为他们的纠缠会很长。

倏忽之间,光流影变。

银甲卫们听到动静纷纷上了山崖,但山崖之上仅有孤身跪在崖边的帝王。他攥着一样东西,孤寂的影子,落在嶙峋瘦石上。

被银甲卫们带上来的陶音,左右四顾,没有看到本应在此的絮絮。她猜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睁大了眼,伏到崖边俯瞰。

壁立千仞,奉水虬张。

她不禁落泪,泪水滴到崖下,不知可会成雨。“姑娘,……”

扶熙没能接受她跳下山崖的事实。他听到陶音的声音,侧过头,就看见她在落泪。

他一个恍然。

他千里迢迢亲自前来,尤其吩咐带上陶音。他那时在想,等捉到了她,要狠狠地拿这个与她相近的女官的性命吓一吓她,让她知道,不准轻易逃跑。

他也在想,她身子并不好,路上带着陶音,才能照顾好她。

不过,没有用了。

第57章

敬陵二年, 冬月十六,天降大雪。

连雨初霁,清早甚至出了太阳, 本当是个晴好天气。不想顷刻狂风大起, 阴云复翳。

起初只是下雨,淅淅沥沥的, 后来间或飘起雪花。天色暗沉,到了午后, 雨声渐息,落下鹅毛大雪。

大雪纷飞,眨眼间,地面积白。

朔风呜咽刮过, 高山之巅,雪尤其大,纷纷扬扬,飘零如絮。茫茫的雪雾弥漫在群山间,使远近皆不分明了,入眼, 天地一白。

这是今年第一场大雪。前朝史书所记载, 末帝五年冬至那日的大雪也是如此。万壑千岩,雪风大起。

山河表里,披缟着素, 不知为谁哀悼。

他今日穿了一身很合时宜的衣裳。银白发带,银白的衣, 银白的袍子, 银线勾勒的暗梅花纹,如一领丧服。

但其实他已没有为她守丧的资格。如她所言, 他们再无一点干系,生亦不同枕,死亦不将同葬。

他僵着身子,跪倒在崖边,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天穹上东升旭日化作乌云大雨,最后下起大雪。

衡朝有传说,无家可归的人,魂魄将化为雪花,归于万物尘埃。

他从前,根本不信什么鬼神。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在他眼里,只不过是用来巩固权力的好用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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