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179)
金声玉振,与风雨声同激荡。
她在模模糊糊中,还能望见他弯腰抱起了虚弱不堪的赵桃书,留给她一道冷峻的背影。她失笑,忽然开口:“我有两句话想说。”
她想,至少把前生的因告诉他,如此,今生的姻缘,也就这般了结了。
她笑——她竟然在笑?他怎么也没想到,直到此时,她还能笑得出来。
背对她的青年,眉眼凛然决绝,抱着怀中女子大步离去:“来人,把这个罪妇拖出去。”
她缄了口。
她想,她爱错人了。
史官们忙于书写本朝帝王的崭新功绩,写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英明;亦忙于将废后容氏的痕迹,一一从史书中除去。
其间种种因果,多已散佚。
只留下寥寥一行字。
敬陵二年季秋九月十七夜,帝废后,诏曰:
“皇后失德,礼度粗率,重以无后,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别宫。”
第51章
陶音见她醒来, 便贴心为她端来一碗水。
碗是粗瓷碗,豁了口子;素白的床帐多处破漏;睡的床褥也是破敝的布衾,冷硬似铁;枕头是粗麻做的, 草草塞了些稻草。
阳光刺眼, 从窗棂里照进来,一格一格洒在身上。
她试图抬手接过那碗水, 陶音提醒她道:“姑娘手脚断了,还是我来罢。”
这一声“姑娘”, 令旧忆顷刻纷至沓来。
她溃然失去气力,手跌下来,无力地垂在床沿。洁白如玉的胳膊上,狰狞可怕的暗红伤痕, 如盘附的毒蛇蜿蜒手腕。
陶音拿了一只瓷勺舀了点水,喂到她的嘴唇边;她微微张开嘴,抿了进去。
西风蓦地吹过院落,糊在窗上的薄窗纸哗啦啦作响,她从这个仰躺的角度,还能望见院落中一颗黄了叶子的梧桐树。
嗓子沙哑厉害, 她艰难开口:“多谢。”
她自嘲地想, 今时今日,竟是这最古板讨厌的陶女官还肯来照顾她。
她咳嗽了好几声,天一日渐一日凉下来, 暑热彻底散了,晚蝉亦皆死去, 鸣叫声不再。
淋雨过后, 忧心忧思,高烧不退。她浑身难受, 意识模糊,断筋入骨的伤叫她动不能动,如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她唯一能做的,只是仰望着床帷发愣,听秋风吹响院落里的梧桐叶,哗啦啦一片,像海水的潮。
陶音又喂她喝了一点水。她已替她手脚上的伤换了药包扎。条件虽然简陋,但是她收拾得干净整洁,絮絮心中很感激她。
陶音是避着旁人来照顾她的。
她不再给她念那些烦恼的《女诫》,大多时候,只是静默地给她换药、喂她喝水喝药,或者给她讲讲外面的事情。
当然,如果絮絮不问她的话,她并不会说。
“陶女官,多谢你每日来看望我,……会被别人发现么?”
陶音五官端正秀丽,只可惜右脸上有一片漆黑的胎记,令她整张脸都暗淡下来。但她的眼神始终平和冷静,渊渊深沉。
闻言,她淡淡说:“姑娘不必担心我。不久前,宋总管犯了错,贬去别处,御前的顺公公被提拔成总管——顺公公与您有旧,行了方便。”
絮絮移开目光,微微叹了口气。
大抵在想,世事难料。
元后被废,然而废后容氏的家族,也已随着大将军的战死,失去往日辉煌。甚至不知在什么时候,朝廷中大权在握者,几乎无人姓容。
也正如此遭战事以后,出自容、张、宋、楚四家的官员门生为新人所取代。
成宁侯赵家成为新晋权臣,战功赫赫的骠骑将军赵献,则敕封大将军。
听闻陛下将在贵妃生辰十月十六这日,册立瑾贵妃为新皇后。
昔日繁耀门庭,今日冷敝寂寥,空有鸟雀栖驻。
陶音并不想让她知道外界的景况,那于她而言更是伤心的存在,寥寥几句,她却能从中猜测出,一夕之间,风云变幻。
她烧得难受,不久又昏昏沉沉睡下去。
此时的她虚弱到,几乎谁都能要了她的性命。
只有旧识照顾。
但再不会如她上回被幽禁在栖梧宫时那样,——那日过后,她也再没有见过扶熙。
入了十月,她的伤依旧很重,陶音能帮她的,仅限于维持她的性命——这是敬陵帝默许的,再多则不能够。
所以她的伤迟迟不好;高烧反复,人消瘦得厉害。
这一日,院落里忽然热闹了一阵,絮絮从窗中隐约看到有宫女太监进来,带了人出去。
冷宫鲜少有人到访,她有些好奇,便在傍晚陶音来时问她。陶音眸色一动,声线无波无澜:“娘娘还记得丽御女么?她撞墙自戕。皇上记起她和从前的盈婕妤林氏,起了怜惜之心,接林氏出去,今日重新封了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