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159)
他尚不知这些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皇上和娘娘的关系如何了,记忆还停留在那一日清早,他因为偷偷去烟澜载水,回来后被抓包,皇上冷冷问他皇后娘娘有什么好的。
他疑心至今这矛盾也没有解决,不由暗自两股战战,只预感接下来将有雷霆震怒,非他所能承受。
但他转又想着,所谓患难见真情,说不定,这时患难与共以后,已经大不相同了呢?
小顺子快步跟着皇上脚步,贵妃娘娘迟疑了一下,也跟了上去;接着他的师父也领着他们俩下山。
他还回头望了眼殿后的柳大人——这位柳大人居功甚伟,正是他潜入敌方忍辱负重,将贵妃娘娘救出虎口,此大功一件。
只此时,柳大人的身影,怎地仿佛有点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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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絮翻身下马,拽了一把麻绳,后头男人立即被她拽着直往前踉跄,艰难前行;她眼底掠过冷漠的光,“一会儿你老实作证,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大汉仰着脖颈,又发出大笑,黝黑脸庞映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定定地说:“那怎么样,皇后娘娘,你就算杀了我,还能杀了瑾贵妃么?”
她猛然看向他,声音嘶哑:“有何不可?”
他嘲笑般说:“天底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六月宫变,是赵侯爷一家忠心护主,从宫外迎回了流落民间的皇帝;是赵侯爷一家,事急从权调兵遣将,解了围城之困!如今赵家,是当朝第一等功臣,——赵侯爷的女儿,怎么会给一介宫人偿命?”
他一语道破,轻描淡写,目光掠过她的面庞,已经苍白如纸。
她黑沉沉的眼睛,兀地如陷入黑夜的潭,寂静的,撩不起一丝波澜。
这正是扶熙筹谋的目的……她其实一直在骗自己罢了。
他早做了万全准备,从不需她去替他搏命;他筹谋得密不透风,将天底下的种种,都算计了进去。
目光久久凝在裙角那干涸鲜血痕迹上,肩膀似承了千钧重担。
他该是早先就得知张忧要趁变逼宫,而恰好借此契机,不单除去朝野中他的心腹大患,而且扶持赵霍成为平叛第一功臣,此后荣耀加身,裂土封爵,……无尽富贵荣华,庇荫子孙后世。
这便是他替赵桃书筹划的一切。
这便是……
真相残忍地摆在她的面前。
如果那时,不是因缘际会叫她恰好在他身边,如果不是他恰好短暂失去记忆;那么,出现的景象就该是“皇帝被困洞明台,成宁侯率兵救驾,功勋赫赫”……
她此前该料到这一层;也许,她当时想到了,却不肯相信。
她周身疲惫极了,倩扶着白马,支持不住一样,快要滑倒在地,又拼命地站稳。
至于她呢?她在他的心中,只是饰演太平的一样称手的工具罢?她冥冥自想。
嘴唇咬破鲜血,成了苍白面庞上最艳丽的一点朱色。
疾风吹云,乌云压城,天暗得不像黎明。
小顺子到了帅帐前,一眼就认出立在帅帐旁边,如竹如兰的女子。
哎哟喂他的宝贝娘娘!
远远瞧着就似瘦了许多,连下巴都尖了;可还是如此光彩熠熠,单是站在那儿,这样铺天盖地的阴翳天气中,也独独她最明亮。
他当然极想跑上前关怀一番,表一表忠心和想念;不过此地暂时没有他的地位,他也只好退在皇上身后,亦步亦趋跟着。
皇上抬手示意他们不准过去。
他们只好远远站着,小福子在他右手侧,恭恭敬敬垂首,做到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他则格外好奇,不住抬眼偷看。
风刮得紧,远处还兀响几声闷雷;闷雷声止了以后,则是一句冷冷质问,“去了哪,朕找你一夜。”
小顺子在心底呐喊,我的皇上,关心人可不是这样关心的——您昨夜给贵妃娘娘又是披衣裳又是搓手的劲儿去哪里了?
在这对待二位娘娘的见面上,他自觉已矮了小福子一头。
旋即听到娘娘的浊哑嗓音:“臣妾去了行宫。抓了个俘虏回来。他有几句遗言,要说。”
小顺子立即竖起耳朵,想听一听是个什么秘密,不想皇上一点儿也不好奇,反倒责备道:“朕已说过多少回——你是皇后,不是将军!你何以越俎代庖,干涉战事?”
她抬起眼睛来,如载秋水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纤细浓密的长睫,也在狂风里颤着。
声音轻到破碎,却如打碎的琉璃盏,满地琉璃锋利碎片,一片片,都划得人鲜血淋漓一样:“陛下说得对。我不应该,不应该的。”
她有些难过地垂下了头,方才姓许的所道破的天机,还在她脑海里回旋,击得她脑子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