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见我如是(289)
越棠知道自己的处境,他甚至感谢这场雪。
有了大雪的阻隔,这样被拖在地上,其实不会多疼。
昨日顾微澜让他空手去取火中栗,说只要取出来,就放他离开。
越棠不想理他。
顾微澜这样真的有意思吗?
他又不会信顾微澜,就算拿自由做威胁,他也不会信他。
另一个浑身青紫的小厮一边痛哭一边大笑,手被烧地色焦如黑炭,泣涕涟涟将漆黑的栗子捧出来献到顾微澜面前。
顾微澜笑得温柔而快乐,大发慈悲地放这小厮离开。
越棠在一旁冷眼看着,顾微澜看他,却从他身上看不到任何乐趣。
等得久了,顾微澜面上笑意渐渐敛起,温声道:“小棠,你不走吗?”
越棠只温顺地朝他行礼,逆来顺受地让人看着就觉得无趣。
顾微澜最后淡淡看着他,罚他跪在江水中思过。
越棠从不会做无用的挣扎。
当他被按进江水中一次又一次时,他想着朝阳和落日映入水底的壮丽景象,在窒息中,记忆中的美景越发深刻,现实中的熹江却变得黯淡而幽深,成了能吞噬他性命的深渊。
雪夜中,熹江水色深如炼狱,越棠一靠近熹江,浑身开始细细地颤抖,蜷缩在地上,极为忍耐,可还是忍不住心头漫上来难以克制的恐惧。
他所喜爱的熹江,此刻仿佛化为了面目扭曲的恶兽,要将他啃咬撕碎。
他最终还是被折磨地开始怕水。
没有朝阳,没有落日,只有掐紧他性命的窒息。
越棠闭上了眼睛。
真没意思。
思绪回到这片雪夜,他背后骤然一空,接着是冰冷的江水没过他头顶,呼吸尽是刺骨的江水,细小的冰凌刺在肌肤上,几乎是立刻,他小腿抽筋,疼到他完全没有力气去挣扎。
越棠渐渐失去意识。
此时,忽然有一只手将他从冰水中提起。
越棠睁开眼睛。
顾微澜眼神悲悯,在江岸边矮身,狐裘下,他朝越棠伸出一只手。
就好像想要拉他上来。
越棠没有反应,顾微澜神色越来越冷。
又几次在江水中沉浮,越棠神智渐渐模糊,不再能保持清醒,求生的本能让他朝岸边挣扎,就好像想要去够顾微澜伸出的那只手。
顾微澜眉眼舒展,终于高兴了些,施施然起身,欣赏了一会儿雪景,便满意地回了听涛院。
越棠被按在江边,冰冷的江水将他的身体变得同样冰凉。
一片寂静之中,他却感到从头颅到手脚渐渐滚烫起来。
越棠在心底重复了一遍,撑下去。
撑下去,终有一日,他总能活得像个人。
意识渐渐散开,又一个穿着白狐裘的贵人来到了熹江边。
狐裘下是柔软又温暖的鹅黄色,发间是精致又华贵的珠翠。
她身后是成群的侍从,似乎是看到了他,她有些薄怒。
随后,将他按在江边的人被拖走,他被人从江水中拉起来,裹上行军时保暖用的寒衣。
越棠迷迷糊糊间还有一星半点的意识。
他得救了?
或许吧,总归,今夜能熬过去了。
【二】骊歌
越棠再醒来时,周身是柔软又温暖的床榻,棉被干净又厚实,被人细心地在太阳底下晒过,又熏了艾草的味道。
门外是几个黑衣卫,见到他醒过来,便召来一个小厮,送上煎好的汤药。
“主子吩咐,你日后安心读书。在北朝,你不会再受欺凌。”
越棠沉默了一瞬。
这不是他第一次受到庇护。
每次,最终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越棠习惯了。
他面色淡淡,情绪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起身礼节周全地行礼道谢。
黑衣卫侧身避开,回了一礼,便退下。
越棠在小院中养伤,等着顾微澜或者这位贵人的传召。
却迟迟不来,他好像被所有人都遗忘了。
南朝的风雨波及不到他,有贵人的庇护,顾微澜折磨不到他,这回救他的贵人也没有见他的意思。
浑身戒备着竖起的尖刺,这时却毫无用处,越棠第一次有些茫然。
这处院子不大,却听不到江涛的声音,是离听涛院很远的一处斋舍。
院外有黑衣卫守着护卫他安全,院内还有一个小厮照顾他日常生活,站在屋檐下,他能看到朝阳在树干枝桠间升起,夕阳在群山间沉下。
越棠不会主动同人说话,院中的几人也不会对他多说一个字。
可他却喜爱极了这种能够宁静独处的日子。
几日后,等他能出门吹风的那日,他自知自己应该做的,主动去求见这回救下他的贵人。
当着他的面,折青居中的侍者皆称那位贵人为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