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妘(2)
自那以后,她总是回想起他坐在马上,朝她伸手的那一幕。
她本以为,他们只是萍水相逢,以后都不会再见,可上个月,她跟随祖母出来礼佛之时,又遇见了他。
他好像是出来游玩的,骑着一匹骏马在路上飞奔,那天的阳光很好,他在马上是那样肆意、自由,像天边的飞鸟。
车窗外的笑声又传来了,她好想出去看看,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也好。
纤细的手指悄悄在袖中攥起,听着那笑声越来越远,她默默垂下了头,柔软睫毛低垂着,掩盖住眼中藏不住的失落。
笑声彻底随风消散了。
她等了一个月,还是没能看见他一面,等下回出来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也不一定能有这样好的运气,回回出来都能撞见他。
听着车轮滚滚向前的声音,她心中越来越沉,险些要落下泪来,最后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她这又是在做什么呢?远远看一眼又能怎样呢?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那样自由地坐在马上的,不如早些断了这点妄念。
眼中的失落散去,她又抬起眼眸,眸中只剩下麻木与冷漠。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马车忽然停了,小厮前去探查后回来禀报:“今个儿日头好,来礼佛的人太多,路被堵上了。”
老太太皱起眉头,正要发怒之时,外头又传来老妈妈的声音:“老夫人,日头毒得很,车子这么抵着晒也不舒服,不若叫几位小姐带了帷帽,去两旁的树荫下吹吹风免得中暑。”
“如此也好。”老太太皱起的眉头松了下来,率先被扶下马车。
而婉妘作为长女,自是要等两个妹妹都下车后,才能戴上帷帽,扶着车辕缓缓往下去。
从轻薄的帷帽中看去,道路旁生长着一排排高大的树木,树下有许多女子正在乘凉,祖母被两个妹妹围住,她无意上前争宠讨巧,默默朝一颗孤零零的树下走去。
刚走至树下,忽闻一阵马蹄嘶鸣声,接着又是那道熟悉的声音:
“什么玩意儿!勒得小爷脑门儿疼!”
她心中惊喜,立即躲在了树后,扒着树干,悄悄朝声源处看去,只见澄净的天空下,梳着高马尾的少年坐在马上,修长白皙的手一把拽掉了头上的抹额。
他还是穿着那身浅绛色的衣裳,婉妘从未见过有哪个男子将浅绛色穿得如此好看,既无脂粉气,也不轻浮,只有翩翩少年郎的清隽与朝气。
他似乎很不喜欢那条羊脂玉扣的抹额,随手摘下扔在地上,甩了甩额上的碎发,转过头来的瞬间,视线与崔婉妘相擦而过,惊得她立即躲在树干之后,心砰砰直跳,像是要飞出来一般。
她看见了,那羊脂白玉扣在他光洁的额上留下了一个红印,当他转过头来的那瞬,她以为自己看见了观世音菩萨。
只有菩萨的眼睛才会那样好看。
清澈又明亮,像是山地的清泉,又像是天边的月光。
他看见她了吗?会不会觉得她穿得有些老气?会不会觉得她长得不够好看?
她看了看自己的裙摆,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过了好半响才回过神来:自己戴着帷帽。
或许他什么也没看到,甚至都没注意到这里还有一个人。
她心中忍不住失落,可又觉得能见上一面已经足够。
春雨不知何时到了她跟前,小声催促:“前面的路通了,老太太来叫您去马车上。”
她点了点头,回眸看去,不知少年何时没了踪影,只落下那根白玉扣发带。她张了张口,忍不住看向春雨:“春雨,我……”
春雨一直守在一旁,自然是知道发生了何事,低声安抚:“娘子,您先上车,奴婢尽量。”
崔婉妘这才放下心来,缓步朝马车去,正要上马车之时,忽而听见外头一阵高呵声:
“季听雪!”
“喊小爷作甚?”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从容地进入马车中,心中却开始翻滚。
季听雪,他叫季听雪。
是听闻雪落的听雪吗?很好听,她似乎已听见簌簌雪落声了。
是哪个季呢?看他的穿戴不像是家世贫寒,会不会也是官宦子弟呢?他可曾婚配了?有心仪的女子吗?
“待会儿进了寺中,记得带大娘去求一柱姻缘签。”
祖母醇厚的声音将她拉回神,恍然之间,春光明媚般的梦倏得被戳碎了。
“如今大娘已及笄了,殿下也到了岁数,照理来说是快了,可我这心中还是有些惴惴不安。”老夫人叹了口气,“崔家式微,两位郎君无一个身居高位的,子嗣又单薄,至今也才有大郎这一个儿子,又贪玩调皮。崔家上下都指着大娘了。”
婉妘母亲徐夫人笑道:“母亲莫慌,殿下心中是惦记着大娘的,前些日子不是还送来许多稀奇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