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笑笑。

可能是每天要晒太阳，他的皮肤特别黝黑，再加上年纪也很大，夸张点来说，脸的皱纹多得能夹死苍蝇。

穿着最寻常的粗麻衣。

头顶戴的也是普通的斗笠。

划船时，船夫袖子半挽起，瘦黑瘦黑的手腕露出来，可是他笑着笑着，不知想到什么，笑容缓缓地落下了。

林三七没错过他的小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能在船夫身上看到一股藏在深处的忧伤，即便掩藏得再好，在不经意间还是会流露出来。

船夫眺望着满湖生机勃勃的红莲，感叹道：“对啊，桃源城的确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好地方。”

接下来，他安静地划船了。

林三七注意到落无悔自搭上船后便阖目养神、一言不发了，她放轻手脚地坐过去，“你很累么？”

他睁开了眼，却依旧垂落着纤长的睫毛，和颜悦色地微笑着，好像是名很温柔、讨巧的少年，语气缓和：“不累。”

下一秒，落无悔攥住了她手腕。

林三七眼睛一大：“怎么了？”

他瞳孔儿没聚焦，虚虚地落在半空，没看湖泊上数不清的妖娆红莲，薄唇凑到她耳畔，随着船只的晃动，似有似无地碰到耳垂。

少年声线有着无尽的蛊惑，夹带着一抹道不出的兴奋，莫名道：“林三七，和我跳下去吧。”

声音只有他们能听见。

林三七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疯，望着看不见底、附近长满红莲的湖泊，牙齿都在打颤：“什、什么？跳、跳下去？”

小疯子，这、这也太突然了吧。

一定是她在做梦，一定的。

他笑：“对啊，和我跳下去。”

落无悔握住她手腕的五指下移。

十指相扣，他轻轻地一扯还在游神的林三七，绯色衣裳和杏黄色衣裙翻飞，“扑通”一声，双双坠入清凉的湖水中。

船只因突然减轻重量摇晃着。

不会凫水的沈轻风猛地站起来，看着泛起涟漪的湖面，俊脸闪过震惊，反应过来后便大喊道：“落公子、三七！”

第75章 贪起（七）

湖面在太阳的映照下波光粼粼。

铺天盖地的湖水朝林三七鼻腔涌过来, 她立马屏住呼吸，在水下努力地睁着眼，跟落无悔相扣的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松开了。

林三七灵活地游着, 寻找他。

可湖面下的视线也颇为受阻。

找了一会儿她才撇见一道正缓缓地沉入湖底的红色身影, 红色发带散开了, 少年的脸被遮掩在随水飘动着的三千青丝之间，压根看不见神情。

林三七忙游过去。

在他还要继续沉下去的那一刻, 她迅速地拉住那只比湖水凉上三分的手, 发丝被涌动的水冲开了，露出一张勾人心魄的皮囊。

湖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一股巨大且扭曲的力量爆裂开来，令不会任何术法的林三七误打误撞地看到了落无悔的识海。

*

一名十四岁的少年额间落着丝缕碎发，露出的半张脸绮丽不已，皮肤是不正常的白皙, 瘦骨伶仃的手脚皆被笨重的锁链拴住。

湖风吹起额间散落着的碎发。

他眼睛又黑又亮。

衣襟微散开，一片玉色，却充斥着大大小小的伤痕, 他望着满湖的红莲，还笑得若春风, “你们要在这里杀我啊。”

少年歪过头去看他们。

阳光下，锁链泛着一层夺目的光，而红莲却似火般开得灿烂。

有一滴冶色的血, 缓缓地越过唇角, 顺着他的下颌滴落, 砸在了船板上, 渗进缝隙里, 没入湖面里, 染红了一些水。

生长在船边的红莲更红了。

那些穿着一丝不苟的几大门派门主眼神复杂地看着, 又妒又惧。

有人望着颜色鲜艳到离谱的红莲，道：“果真是怪物，我们把他的心剜了、挑断筋骨扔进幽冥深渊这么久竟还能活下来，他的血还能滋养万物。”

“你看，那红莲开得更好了。”

“怎么会，人没心了还能活？”

相较于他们的激动，有一个人始终反应平淡，他戴着一张银色面具，似看穿了他们的意图，笑道：“你们是想喝他的血吧。”

被揭穿后，他们讪讪闭口不言。

他又道：“想喝便喝吧，反正他在江湖上已经是一个神魂俱灭的人了，落家陨落，也不会有人记得他，他死后将他扔进这湖里，记得要用缚灵咒术，可别忘了。”

言罢，他甩袖离开了。

少焉，一碗又一碗的血落入了船上之人的肚子里，少年没什么力气地倚靠在船沿，拴着锁链的手腕还在流血。

鲜血滴答滴答地淌落。

他却眉眼染笑地看着他们，信手折了一株红莲下来，锁链一个劲儿“哐当哐当”地响，轻声问：“好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