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互演手册(40)

作者:雪满头

两人就此争执起来,衔池见状,轻巧抽身从屋里退了出去。

这些事儿,衔池曾经也略有耳闻,可却是头一回,从这样酒足饭饱后的谈资中,如此直接地听到他的狼狈——他的身份太过贵重,人在清醒时,是不敢妄议片语的,有的话即便是人尽皆知,也只能烂在肚中。

狼狈这两个字,本不该同他牵连上半分。

可惜。

他这一生,似乎也总不太顺利。

她想起那只护身符,她在护国寺硬塞给他的那只。也不知他有没有好好收起来——他不信这些,怕是当夜便随手烧了罢。

东宫。

青衡在书房找着自家主子时,他正执笔在书案前画些什么,落下几笔后略停了一停,又端详几眼。人是身姿挺拔,可神态里透出一股闲适的懒散来。因着不必上朝,他只穿了身石青色常服,衬得人无端温和了几分。

熏炉里燃了龙涎香,满室静谧,全然不似外头传的那样——太子触怒龙颜幽闭东宫,苦求无门。

倒也不全是传出去的话添油加醋,那日乾正殿的动静委实太大,那张紫檀木的博古架都倒下来——正摔在跪着请罪的宁珣背上,结结实实一声闷响,他愣是一声没吭,脊背只在那一刹间不受控地弯了弯,紧接着便自然挺直,似乎真的一点儿都不疼。

在这宫中,能喊疼本身便是得了恩宠的特权。

而他,已失了这特权七载有余。

那样大的一声响,李德贤守在殿门外都听得一个激灵。

而皇帝背对着他,在一丈远外负手而立,连一眼都不曾回头。

一如他自边疆回京的那个早春,他以极微弱的优势守下了一座几乎不可能守住的城池,代价是一身的伤几乎送了半条命去。回京这一路上高烧不退,好容易活着回了东宫,他原以为,即便父皇不如从前那般看重他,可总会来瞧他一眼。

可他等来的,只一道淬着冷意的圣旨,和十杖责棍。

早春时节,阳光难得,东宫里栽植的玉兰已隐隐绽开,时而能听得鸟鸣阵阵。

他不许宫人搀扶,在东宫依旧冰凉如水的石板上,长跪不起,叩谢君恩。

春风料峭,终究吹醒了年少时对这帝王之家最后的一丝妄念。

第18章

◎“此人......殿下是想杀,还是想留?”◎

因着这回,倒也不算出人意料。

他失望惯了,也不在乎多这一次——唯一失算的,是不该对乾正殿那位,还抱有哪怕一分对于明君的信任。

宁珣在夺月坊同林参议碰面那日,为防万一,从他那儿拿走了一份名册。名册上加盖了他的私印,记录着他这些日子来查出的牵涉私盐案的地方官员,以及从截获的信件上振叶寻根,最终矛头直指向的京城四品以上官员。

其中二人,同二皇子有直接联系。

林参议这时候一死,便不能是曾活着回了京,而只能是死在了回京的水路上——这份名册再拖不得,宁珣假托这名册是林参议早在荆州时便有所预感,另遣人将其一路送回京城,送到了宁珣手中。而他拿到后不敢自专,当即便奏请圣人。

原本,他这一局是不会输的。林参议死后,即便诱不出二皇子进一步的动作,只这名册,也算证据确凿。

可他唯一漏算的,却是最重要的一样。

圣人的人心,圣人的偏宠和纵容。

哪怕是林参议还活着,他也不会赢。

对二皇子宁禛,圣人舍不得按私盐那样重的案子来惩处,这事儿即便圣人心里头清楚,也不过提点几句,寻由处置处置他身边的人,轻轻拿起轻轻放下。

而这朝堂事,不过一杆秤,轻了这头,那头便重了下去。

宁珣静心凝神,看着眼前宣纸,又添了一笔。

青衡进来行过礼,便安静站在一边,等着他家殿下画完。

宁珣抬眼看了他一眼,招了招手示意他近前来看着,便继续低头勾勒,目光专注,笔下女子的样貌也愈发秾丽。

等等,女子......?

青衡反应了一会儿,头一回没抻住表情。

这是护国寺那夜,殿下被人追杀时,在废弃佛堂里遇见的那个女子?

他被殿下命令仔细记过那张脸,还在夺月坊将人细细查过一遍,早就烂熟于心,哪怕烧成灰他都认得出来。

不过......从护国寺回来至今,也有段时日了,殿下日理万机,竟还记得她的长相?

他乱七八糟地寻思了一会儿,宁珣才搁下笔,拿软帕擦过手,低下头去瞧镇纸压着的那张面容,瞧了半天,倏地一笑——那笑却不曾入过眼底——淡淡唤了画中人一声:“宋衔池。”

青衡迟钝了一拍,又听自家主子继而吩咐他道:“将这画像给你的人皆看一眼,盯紧她,孤要知道,她最后会被送去哪家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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