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初寒(91)
闻言,萧宁身形微微一顿,面上到底未显半分,只笑笑道,“所以,一弦想问我,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柳一弦显是愣了愣,似乎不能明白眼前的君王如何能这般坦然地提及此事。
萧宁看着眼前人的神情,心下些许酸苦,舌尖划过牙齿,他笑得仍是自在坦然,“是真的。”
“陛下!”柳一弦豁然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眼前的君主与好友,一时全然忘了礼数。
萧宁无谓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柳一弦的肩膀,“何必这般惊讶?我以为帝都内传了这许久,你们都是晓得的。”
“传闻?晓得?”柳一弦觉得实在可笑,“你要我信那些东西?”
“行吧,那你信我总行了?”
柳一弦沉默了半晌,终似缓过神来般,沉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一弦觉得是为什么?”萧宁轻笑,然后歪头似是思索了一番,方道:“你可记得当日朝中什么情景,如今可不太平许多么?”
虽是印证了心中所想,但柳一弦一时仍觉心口处堵得厉害。
萧宁犹笑着:“我这也算是,以身奉国了罢。”
此言一出,二人俱是缄默,唯有越水而来的风,不知吹动了何处的枝叶,沙沙做声。风止声住,萧宁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妥协般道:“一弦当真以为我无用到了此种境地?”
柳一弦骤然抬头,眼眸睁得极大,“难道……不是……被迫……”
萧宁轻笑了一声,“自然不是。”
“那为何?”柳一弦愈发不解,“莫非您果真心悦,那个人吗?”
萧宁忍不住沉思起来,然后轻摇了摇头,“若说是心悦,却不太妥帖。”
这话背后的意思令一贯善言的柳相大人张了张嘴,却半句话也吐不出来。
“一弦,你忘了我曾和你说过的话吗?”
柳一弦心中一动,蓦地想起数年前与萧宁的谈话来,那个时候,还是六皇子的萧宁告诉过他,晏述是多么特殊的存在。他微微动了动唇,“而今依旧?”
“至死不渝。”萧宁眸中藏了几丝罕见的柔软无奈,瞧着柳一弦皱眉的模样,萧宁干脆走近了些,拍了拍他的肩,叹道:“一弦啊,如果没有阿述,我便不会在这儿。”
“什么意思?”柳一弦不解。
萧宁笑了笑,又往前走了两步,半靠着栏杆,微微垂首望着水下的游鱼,姿态慵懒而随意,而那双眸子中却蕴着光,“对于那一年的萧宁而言,晏述,是他与这红尘唯一的牵绊。”
晏述许他,碧落黄泉,不离不弃,他哪里还敢轻易求死,于是生生拘在了这四方之城。
“我为他而留,他要什么,我许不起呢?”
“不必这么看着我,一弦。我确实谈不上心悦他。我怎会心悦他?你当我昔年是因了何人落入如今境地,又是因了何人被先帝拿捏了去。”萧宁微微侧身抬眸看见柳一弦的神色,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眉目间却流露出几分怅惘与悲凉来,“阿述他,是我的牵绊,亦是我的牢笼,我的枷锁。是我的舍不得、放不下,亦是我的不得解、不能破。”
红尘困局,不过如是吧。
初春午后,日光温润,御花园的花叶已开始抽枝,隐约酝酿着春意,藤蔓架下,小皇后坐在新搭的秋千架上与侍女嬉闹,一晃眼瞧见了不远处匆匆而过的魏国公身影,忍不住便出声唤住了人。
晏述转身一眼便瞧见了那秋千架,不必想也知道定是某人怕小姑娘在宫中苦闷而搭,神色不由便沉了几分。
唐眠枝年纪虽小,却十分懂得察言观色,一见晏述脸上神色变化,心下便有些懊悔,自觉不该出声唤他,但毕竟人都已经停住向她行了礼,她也只好忐忑上前,寒暄道:“国公大人来寻陛下么?陛下他……”
“不是!”晏述急急打断道,话刚出口,又觉不妥,忙解释道,“今日得闲,本是找陛下下棋的,可方才记起今日约了人,便打算出宫去了。”
“那陛下……”
“不必告诉陛下我来过。”晏述冷声道。
唐眠枝愣了愣,有些木木地点了点。
晏述忍不住又瞧了眼那秋千架,神色间透着几分古怪,道:“这秋千是陛下下令建的吧。”
说到自己新得的玩具,唐眠枝便又开心起来,笑道:“是啊,陛下说我年纪小,怕我闷坏了,便搭了这个。”
“陛下倒是有心。”
唐眠枝愣了愣,暗自觉得哪里有些不妥,但又寻不出来,便也只好点点头道,“陛下是个很温柔的人。”
听到唐眠枝如此说,晏述忍不住笑了,“是啊,他很温柔,只是他可不仅仅待您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