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初寒(76)

作者:湜湜其沚

雅格娜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小内侍脸上的神情,指尖不自觉暗暗用力抠紧了石缝。她心下明白,这些话不知添油加醋了多少,清安殿的殿门那般厚重,萧宁贴身侍候的人都守分寸得很,而这些守在殿外的小内侍哪里能听得到寝殿的声音,但纵然他们不知晓实情,但就凭魏国公三番两次宿在皇帝寝殿的事实,就够引人浮想联翩了。

“可,为什么?之前不还有传闻说,陛下喜欢左相吗?怎么,突然就换了魏国公?”

“左相?陛下待左相好,不是因了先皇后么?”

“先皇后?”另一个小内侍惊道,“可先皇后都故去多少年了。唉……陛下也是个痴心人啊。”停了停,他又疑道,“那如今的国公大人又是怎么回事?”

“这……”先前的小内侍也有些茫然。

“这事,我倒听过些传闻。”

“什么传闻?”

“听说陛下和晏大人本就是一处大的朋友,他俩少年时就常在一处,情谊非比寻常。”说话的人停了停,又稍稍压低了声音,道,“再说如今晏大人权势滔天的,他要是动了某些心思,怕是陛下也没法子。”

“情谊非比寻常?”另一个小内侍似乎有些不认同,“可我瞧着,这些年陛下待柳大人更亲近些,更好些。”

“好?好什么?”忽然又一个年长些的声音响起,“你们这些不要命的贱骨头,不干活,还敢聚在这里议论主子的是非?”听起来是有管事的内侍官来了。

那些小内侍一下子被吓得噤了声,好半晌才有个小内侍怯生生地开了口:“公公,我们这不是……”

“不是什么?”那内侍官的声音一下高了些,把那刚刚开口的小内侍吓得忙闭了嘴。

那边静了片刻,正当雅格娜以为不会再有什么的时候,那位明显资历颇深的内侍官忽叹了口道:“你们只道陛下如今待柳大人好,怎么知道,陛下待那位,才是真正的痴心不悔。要我说,柳大人如今也不过沾了那人三分福气罢了。”

那些小内侍原先被吓得不敢说话,但见这位老内侍如今主动谈起往事,不由忍不住轻声问道,“公公说得可是,先皇后?”

“先皇后?啊,对,现在是先皇后了。”那时候……年长的内侍有些出神,一刹那思绪仿佛回到宣和年间,那时候,他们唤那个女孩“柳小姐”,在婚约初定后,也曾用“景和王妃”唤她,那个时候,谁也不曾料到,女孩最终留在史书上的身份会是“文懿皇后”,这个从未真正用过的、令人陌生的称呼。

“陛下待先皇后多好?”

“多好?”年长的内侍被打断了追思,竟难得没有生气,只是叹了口气,道:“那年,我还在含章宫当差,六殿下,也就是如今的陛下,为了柳姑娘的事,在太后宫门前跪了一日一宿。八月的秋,夜里风多凉啊,更何况还是六殿下那个身子,风吹便倒的模样,可他偏偏撑下来了。”

“我那时小,与人打了赌,赌六殿下什么时候撑不住,便趁着洒扫的机会,偷偷离近了去看,却瞧见殿下手心、手腕、手臂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小血点,红艳艳的,甚是扎眼。我心下奇怪,愈发留心……”

“难道?!”听到此处,有一位小内侍忍不住惊呼,又忙掩住口,轻声问道,“是陛下自个儿扎的?”

年长的内侍瞪他一眼,然后点点头,叹息:“遇上柳姑娘的事,那一位,是不惜命的。”自然是萧宁自己扎的,若非如此,他那个身子又如何撑得过那一日夜的秋风,又如何在一次次几近昏厥时死死捱了过来。

“那,那真……真是很好了。”方才的小内侍喃喃道,“莫说柳大人,便是如今的国公爷,怕是……也未必及得上。”

“呸!”年长的内侍猝不及防地在小内侍头上一敲,呵斥,“这也是能比的?国公爷是谁,那是国之栋梁,陛下待他好,那是爱惜人才,他俩的事,也是你们这些碎嘴子能议论的?还不给我散了!统统给我干活去!”

见老内侍发了火,这帮子小的忙一溜烟跑了,望着年轻人远去的背影,老内侍官忽想起另一件事来,就在昔年六殿下求得太后恩典的那日,他在宣和宫附近的宫道远远又望见过六殿下一次。那个时候的六殿下憔悴虚弱,与当时的晏公子争了几句什么,晏公子原被气得要离去,后又不知因了何故,气呼呼地转身将六殿下强背了起来,一路往昭宁宫的方向去了。那时,他只觉得两人的关系密切得令人生羡,直至如今,清安殿传闻流出,老内侍忽然明白了什么,或许有些故事远比世人所知的,更早,也更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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