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初寒(63)
唐小姐进京实在算不得小事,故而第二日,陈章在国公府前厅议事后,特意留了留,打算与晏述谈一谈此事的影响。
晏述见陈章独自留下便猜到了他的意图:“想问唐家的事?”
陈章观察了下晏述的神色,道:“听说公子见过唐小姐了?”陈章早年间便跟着晏述,称呼一直未曾更改。
“你那位学生倒是有心。”晏述冷声道。
陈章忙道:“伍皓觉得这是个机会,只是不敢说。”伍皓是陈章一手教出来的学生,晏述前阵子去安俞郡巡查,陈章未去,跟着的是伍皓。
“什么机会?”晏述皱了皱眉。
陈章瞧着他神色不对,知道晏述并不赞同,但他既是问了,也只好硬着头皮答道:“伍皓说,您在安林救过唐小姐,她似乎对您很有好感。与唐家联姻,于我们大有益处。”
“联姻?”晏述冷笑一声,道,“你不知道唐家为何送人进京吗?”
“正是如此,才更不能让唐家……”陈章急道,但一眼瞥到晏述的神色,心头一惊,忙住了口,讪讪道,“我知道公子没有那个心思,但陛下未必如故。如今魏国公府权势正盛,动您不得,但若陛下有了唐氏,只怕,情势有变。就算您忠心一片,岂不闻功高盖主?”
晏述摆了摆手,只冷淡道:“他若真要做什么,也不缺一个唐氏。至于你们的心思,不要动到我府中来。”
晏述的语气无甚起伏,但陈章分明听出了几分警告之意,忙低头领命道:“是!”转而又想起一事来:“那,今日唐府送来的赏秋宴请帖,要回掉吗?”
晏述微微困惑:“唐府宴会?”
“听说也请了陛下和柳大人。”
“陛下?”晏述皱眉,“他要去?”
“听说已经应了。”
晏述的眉头愈发紧皱。
陈章稍稍等了会儿,问道:“那,您要去吗?”
“去!”晏述下意识脱口道,但很快推翻:“不,还是不去了。”
陈章愣了愣,然后神色微微一僵,似乎确认了什么,眉目间闪过一丝叹息神色,答道:“我知道了。”
五日后,唐府宴会散席,沾染了一身酒气的陈章,却没有回自己的府邸,而是独自步行去了魏国公府。
国公府庭院西南角水阁上,晏述白衣散发,半倚着雕花石栏,望着身旁临风饮酒的好友兼下属,问道:“席上没喝够?”
“我宴席上未曾饮酒。”陈章道。
晏述皱眉看了他一眼,神色间有些许不解。
陈章为他解疑:“现在是为了壮胆!”
晏述愈发困惑。
陈章兀自笑了笑,道:“陛下今日虽去了,但走得极早,看来唐家未必就能如愿。”
“哦。”晏述冷淡道。
“公子可安心了?”
“我安心什么?”晏述皱眉,“我本就无意于唐家。”
陈章摇了摇头,喝下好几口酒后,方才道:“不是唐家。”
晏述心头大骇,立时转头盯着陈章的眼睛,像是在确认什么。
陈章带几分苦味地笑了笑:“公子从不说自己要什么,我只好一直猜着。如今看来,我错得厉害。”
“陈章,你?”晏述心头一时又惊又恼又惧,千头万绪之下倒失了言语。
陈章恍若不觉,“公子于我有知遇之恩,自我入公子门下,便一生为公子之臣。公子想护国守边,我为公子守城;公子想开疆拓土,我为公子先锋;公子想登临高位,我为公子谋划。如今,公子想要天下至高的真心,陈章难道便不能为公子所用了吗?”
“我?”晏述一愣,半晌喃喃道,“那,不过是我的私心。”
陈章道:“为公子谋,便是在下的私心。”
“阿章……”晏述忍不住想要叹气。
陈章先一步截断他的话,叹道:“早知如此,倒是可惜了小薛将军。”
晏述皱眉,薛知远的事一直是他与萧宁的心结。
陈章许是真有些醉了,只是顾自碎碎念般说了下去,“小薛将军很有天赋,他可算是我教过最聪明的学生,若假以时日,必成一代名将。”
“是么?”晏述神色不明。
“我心中十分可惜,却不能不动手。”
“为何?”
“他,很厉害。”陈章轻轻晃了晃脑袋,吐出一口气,道,“他不能留,不仅因为他是陛下的人,而且他,太出色了。作为老师,我爱惜他的才华,但作为北庭军军师,我害怕他的未来。”
晏述望着显然醉了的陈章,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教他时,是真心的。”
“嗯,真心,当然是真心的。”陈章仰头笑了笑,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嘲弄意味,“他可是我最出色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