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初寒(39)
萧宁挑了挑眉,道:“你说。”
“敬王之事,明明他那里最好入手,却偏偏半点也不让他牵涉其中,你昔年与他断交,可是存了护他之心?”
萧宁低头饮茶,并不否认。
柳一弦又道,“你一惯最瞧不上贪权之人,对他倒是额外宽容。”
萧宁张了张嘴,愣怔了片刻,继而低头轻笑了声,缓缓道,“大约因为,那是阿述。我幼年常混迹于魏国公府,也承晏大哥诸多照顾,更蒙他指点武艺,教导世事,但,那人是晏述,是我绝不能弃之不顾的晏述。我与他相识太早,早在知世事、辨是非之前,一弦,你可明白?我与他结交,并非因他是国公之子、少年将军,亦非因他道德高尚,人品上佳,对于小孩子来讲,伙伴只有玩得来与处不来的差别,而我,与他玩得极好。”
萧宁的话乍一听甚是没头没脑,但柳一弦明白他的意思:对于萧宁而言,晏述来得太早,早于利益,早于是非,早于世情。柳一弦忍不住摇头道:“既是如此,你何必断得如此彻底,虽说是为着护他,却未免太伤人心。”
萧宁低头拨弄着配饰,缓声道:“若论多疑,我那两位哥哥自是不相上下。但三哥母妃瑾娘娘素来得宠,三哥自个儿又资质出众,打小便得父皇喜爱,性子上难免傲慢自负,放肆任性。而我那位大哥,论出身才识倒也不差,也不知是否因生母不得宠,早年受了冷落,便成了如今这副阴郁狠厉的样子。阿述既在他门下,我如何还敢将他卷进来?”
柳一弦略低头想了想,又道:“你未免太过小心,魏国公府是什么家世,敬王再如何狠厉,也得顾忌着晏家几分。”
萧宁摇头道:“一弦,你方才自己说的,如何倒忘了。敬王于阿述,今日是主,明日为君,君臣主仆,不可违也。晏家?巍巍皇权面前,区区晏家又算得了什么?”
柳一弦心头先是一凛,后甚感悲凉,他苦笑了声,道:“故而你将晏将军推远,此一事,若胜了,他自是无忧,若败了,他也照旧做他的敬王之客。”
萧宁不置可否地笑笑。
柳一弦苦笑道:“如今看来,你倒是对了。”
“是啊,我对了。”萧宁掩面道,声音却听不出悲喜。
柳一弦静默了半盏茶的时间,终于还是起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柳一弦离去后,萧宁仍坐着原地,死死抿着唇,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几日后,柳一弦因云麓师长来信,离开帝都。
深秋的帝都,最是清冷萧肃。是夜,月过中天,萧宁仍在床榻间辗转难眠,忽有一阵微风潜入,竟像开启了什么开关般,引得萧宁瞬时剧烈咳嗽起来,那咳声骇人,似要将心肺咳出方才罢休。在外间随侍的仲安吓得忙快步走过来扶住萧宁,急唤道:“主子?”
萧宁咳个不住,却仍想着伸手安抚一下自己的贴身侍从,但不妨这一抬手却露出那帕子上的斑斑血迹来。
仲安吓了一跳,只匆匆留下一句:“我去找温姑娘。”便不等萧宁答应,就出门找人去了。
温衍半夜被人叫醒,到的时候显然十分不悦,但刚踏进房门,见了那人的脸色,立时吓得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抓过那人的手察看脉象。
萧宁由着她动作,嘴上却不怎么在意,“就是老毛病,不巧受了点风,便咳得厉害,仲安那小子太过小心。”
“闭嘴!”温衍狠狠瞪他一眼,骂道,“你自个儿什么身子,心里没数吗?倒好意思怪别人大惊小怪?”
萧宁讪讪地闭了嘴,看着温衍动作,直到她取了针出来,方才有些怕了,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道,“这么严重吗?要不还是和原来一样,开些药?”停了停,又好像做了什么重大牺牲般咬牙道,“苦一点也没关系的。”
温衍斜看他一眼,嗤笑,“怎么?怕疼?”
“嗯!”萧宁忙不迭地点头,小心讨好,“所以还望温神医手下留情。”
“哼!”温衍冷笑,“现在要我手下留情了?平日里怎么不见你对自个儿手下留情?这么作践自己,你还真当我是神仙啊?”
“您什么身份啊?疏月居嫡传弟子,可不是神仙似的人物吗?”
“呸!”温衍啐道,“少在我这儿说好话,你放心,今日这针啊,免不掉的。”
萧宁忍不住便是一阵哀嚎,温衍取针扎针的动作依旧有条不紊,仿佛全然不曾听见某人的痛呼哀求。
萧宁第二日过了午时方起身,刚扶着坐起,便立刻被送上了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在温衍的目光下,萧宁不敢有丝毫怠慢,乖乖将药喝了个干净。喝了药的萧宁看着温衍收拾她的药箱,忽出声道:“一幅画而已,你早不欠我了。回去吧,阿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