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初寒(36)
西林本就与京城有段距离,加之晏述这一耽搁,萧宁到府时已近黄昏,萧宁下了马,也不顾一路风尘,便直奔前厅去见柳一弦。两人久别重逢,自是十分欢喜。萧宁拉着柳一弦先是打量了片刻,又问了许多途中所见所闻,两人聊得投机,一时忘了晚膳,直到侍女来请,萧宁方才记起。他略一沉吟,便吩咐道:“不必准备晚膳了,你且取一坛前些日子我带回的酒,并着几样小菜,送到园中的水亭子里,也不必留人伺候,我与柳公子有话说。”那侍女应了,便下去一一准备,不多时便又来报萧宁。
萧宁与柳一弦在那园中的水榭对饮,初秋时节的夜风尚且温暖宜人,不免吹得人慵懒起来。饮了酒,吃了东西,萧宁便觉亭中有些闷热,干脆拿了个小酒壶到水边自斟自饮,柳一弦也随之来到他身侧。
萧宁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笑了笑,问:“为何回来?”
“你,不知道?”柳一弦皱眉。他心中本存了疑虑,回来后却见京中形势大变,一时倒不知从何说起。一月前,他在樊城被人一语点醒,匆匆决定回京时是打定了主意,要借一把郡王府之势的,更疑心这本就是萧宁递来的消息,但如今真见着了人,与他临水对饮、月下闲谈,柳一弦倒生了几分退意。
夜色水光间,萧宁的神色有些模糊,他缓声道:“你在外云游多时,忽地急匆匆回京城来,岂能没个缘由?只是,我为何应该知晓?”
柳一弦叹道:“我自是有不得不回的理由,现下却有些不忍心。”
萧宁轻笑道:“既是不忍心,那就不要说了。”
“不!”柳一弦闻言却一把抓了萧宁的手,急道,“是蔓蔓的事,我不能不说!”
“蔓蔓?!”这许久不被提起的名字似乎终于令萧宁严肃起来,他冷声道:“你说。”
柳一弦缓缓道:“你可曾觉得蔓蔓之事另有隐情?当年蔓蔓离世,长姊不久也随之而去,母亲又重病卧床,变故太多,我虽对蔓蔓之事有所怀疑,但终是未查到任何异常,便不曾细想。之后,又深感往事伤情,更不曾多思其中细节。但前些日子却被一游方术士一语点醒。”
“那术士告诉你,蔓蔓之事,敬王才是幕后之人。”萧宁淡淡道。
柳一弦先是一怔,后低头轻笑了声,方才抬头看着萧宁,道:“果真是你。”
“是我。”萧宁不再遮掩。
柳一弦点点头,缓声道:“陛下膝下子嗣单薄,成年的皇子中,唯有敬王和端王的母妃是我朝大族出身的女子。殿下你虽是太后亲养,但生母出身不高。”话及此处,柳一弦忍不住瞧了一眼萧宁,萧宁笑笑道:“这本是事实,一弦不必在意。”
柳一弦又接着道:“故而前几年便是敬王与端王争得最是厉害。而柳家一事,端王一败涂地,再无重起可能,且使殿下失了柳家这一外援,敬王的储君之位可还有谁动得?便是陛下,也得考量一下他是否还有第二个可选的继承人。”
闻言,萧宁却是干笑两声,道:“他未免想得太过如意。父皇春秋正茂,怎知来者不可期?”
柳一弦道:“来者如何,我们料不到,但如今的敬王俨然已是太子之势了。他这一步棋可算是成了。只是你又是何时……”
萧宁自斟了一杯拿在手中,沉声道:“你走后一个月,我知道了一件事。”
“何事?”
“蔓蔓不是自尽!”
“你说什么!”柳一弦大惊。
萧宁叹了口气,“蔓蔓离世前留了那样的话,我们便都以为她是自尽。但若回想蔓蔓那段日子的表现,便可知她那时非但没有厌世自绝之心,更是逐日好转,渐渐恢复了精神。那样的蔓蔓怎么可能突然便决定服毒?”
“你说的疑点,我也想过,故而当初我也着人去查过,但……”柳一弦不自觉叹了口气。
“敬王府做事,自然是滴水不漏的,何况事发之时我们都乱了心绪,待事后去查更是难查出什么了。”
“你是说……是敬王?他,为何?”
萧宁低头,语气冷淡里藏几分悲戚,“这便是我的错了,我不曾为了蔓蔓受辱之事对三哥赶尽杀绝,他岂不得再添把火?”
“如此,倒也可能。”柳一弦压下心头种种悲怒,到底还是点点头,道,“可是,蔓蔓为何不提?她那字字句句,分明在引我们认为她是自绝,这又是为何?”
“她,”萧宁愣了愣,今夜头一次变了神色,流露出少见的痛苦之色,他掩面叹道,“她是为了我,为了成全我。”
柳一弦瞧着萧宁这副样子,一时竟像失了责怪他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