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初寒(33)

作者:湜湜其沚

景和郡王府的后花园里,柳一弦喝着郡王府上的佳酿,瞧着一旁神色如常的郡王爷,便想起昔日一直想问的问题来:“那日,蔓蔓说的‘干干净净’是什么意思?”

萧宁抬手动作微微一顿,饮下一大口酒后,才道:“是昔年之诺。”他微微垂眸,神色间似有几分恍惚,“你也知道,当年我俩定下婚约之时,她心中仍是恋慕晏述,若非形势所迫,也不会与我结姻。但蔓蔓的性子,并不愿心中念着一人,嫁与另一人。故而她认定,既要嫁我,便得把心里那人剜去了,方才算对得住我。这便是她所说的干干净净。”萧宁停了停,嘴角微微上扬,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她啊,性子又傲,说了的话,拼了命也是要做到的。自打我俩定了婚约,她待晏述便当真是瞧不出半分情谊来。起初我还诧异,后来才瞧见她每每暗地里掐手心。我问她时,她说,这世间哪来的那么多情不自禁、身不由己,不过是心念不定、克己不足罢了。她说得倒是决绝,也不知那夜里哭湿了枕头的是谁,那不言不语在佛前跪了数日的又是谁。”那柳家别院里手植数百绿萼的又是谁。

言至此处,柳一弦忽插了一嘴道:“蔓蔓确实是这样的性子。她若爱谁,便满心满眼都是那人,纵是一腔深情皆付流水,必也没有一个悔字。但她若决意不爱了,那便是将那颗心剜了,扔了,弃了,她也是要断了这份情思的。”

“确实如此。”萧宁点点头,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苦笑了一下,道,“只是我不曾料到,她说的干干净净,竟执着到了那般地步。到底还是我……”

“殿下!”柳一弦再度出声打断道,“承诺是蔓蔓亲口许的,选择是蔓蔓自己做的,与人无尤。我妹妹是个骄傲的女子,殿下不必为她担责,也无须为她愧悔。你一惯知她重她,别到了此时,反倒看轻了她。”蔓蔓之事,实在不像她一惯的心性,他与萧宁未尝不曾觉得蹊跷,但当日确实不曾有任何异常之事,所有事实都指向自尽这一结果。想来大约是蔓蔓确实心结难解,只是瞒过了他们。不曾及时察觉妹妹隐藏的阴郁心绪,是他这个做哥哥的失职,只是在萧宁处他却不敢透出半分这类想法来。

萧宁愣了愣,许久方才低头自嘲般笑笑,轻声道:“我明白了。”

五日后,柳一弦离京,返回云麓。三月后消息传来,柳一弦离开云麓,云游天下去了。

第15章 磷州雨夜

宣仁十一年,夏。

此时的帝都城郊随处可见莲香满池之景,而位处西北偏冷之地的粦州白日里酷暑炎炎,入了夜却时常有雨。大雨倾盆之夜,星月不见,人迹难觅。

窗外风雨大作,本就荒芜寂寥的院落愈发显得破败不堪。屋内摆设陈旧简陋,四壁清冷,残烛照影,萧宁便坐在正中那张磨损严重的榆木桌子边,合着眼,听窗外雨打芭蕉残叶的声音,等对面那人的答复。

对面坐着的不是旁人,正是被贬谪幽囚两年有余的三皇子萧宏。听得落笔的声响,萧宁方才睁开眼,看了对面人一眼,他唇角勾起些许弧度来,低头干脆利落地从自己衣服下摆撕了一条下来,递过去道:“包一下吧!”

萧宏神色微僵,却还是从善如流地接过布条,低头将左手上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今日萧宁深夜来访,他已大约猜着了来意,昔年之事,平心而论,他未尝不觉愧疚,故而萧宁开了口,他倒也应承得爽快。只是正当他取来纸笔,打算将萧宁所问之事一一写下之时,萧宁却递了一把精巧的小匕首过来。那匕首,萧宏隐隐觉得眼熟,但还未及细想,对面又已开了口,散漫随性的调子里藏着令萧宏心惊的寒意:“既是愧疚,也该拿出几分赎罪的诚心来。”

萧宏心头一凛,抬头对上萧宁的眼睛,霎时便失了拒绝的气力,只好依照萧宁的意思行事。他略狠一狠心,在自己手腕上划下一道口子,用碟子盛了血,便用笔蘸着血写字,幸而内容不算太多,于他到底不算多大的损伤。他这边正包扎着,萧宁则收拾了信纸,封入信封,收入怀中,瞧着竟打算离开了。萧宏心中一动,终忍不住问道:“京中,一切安好?”

萧宁明白他的意思,点头答道:“瑾娘娘安好。”

萧宏此时稍稍安下心来,倒有了几分闲情,“你来,是笃定我会帮你?”粦州距京城甚远,萧宁若无十分把握,这一趟便跑得有些不值。

萧宁抬眉,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却是屈指在桌子轻轻扣着,打起节拍来,口中轻唱:“雪残风信,悠扬春消息。天涯倚楼新恨,杨柳几丝碧。还是南云雁少,锦字无端的。宝钗瑶席。彩弦声里,拚作尊前未归客。”萧宁唱完半阙《六么令》,眼瞧着对面人的神色已十分不好看了,便笑笑道:“三哥可还想听下去?”《六幺》曲因绿腰舞而作,只是昔年那惊鸿一舞已成遗迹,无处寻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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