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初寒(102)
晏述的思绪飘得远,一时不曾注意这天果真飘起了雪。直到手上微凉的触觉唤回了他游走的神思,晏述心下一惊,忙抬眸去寻萧宁,下意识就想走近为他戴上风帽,却见那人似乎甚是开心地伸出手,接了一手的细雪。晏述心中不免又生了几分不快,忙快步上前,拉住他,便伸手想往他身后去拉风帽。
萧宁却笑着挣开了他,“阿述,君臣之间,这些举动,可是逾越了。”
晏述的手僵在途中,他不料萧宁竟在此时与他计较这些。便是这一愣神,萧宁已走远了些,晏述无法,只好走快几步跟上,但手却是不好再伸了。
在某个宫门前,萧宁却忽然停了。此处分开,一条宫道往昭宁,一条宫道出宫,晏述明白对方的意思,只安静等着对方开口。
萧宁低头从袖中取出一卷信轴出来,递与晏述。晏述一眼认出那是暗卫的密报,和当初安西之事前的一样,他接过来,却没有马上看。
萧宁开口道,“暗卫来的消息,似乎有人打算在北巡路上行刺杀之事,你可带回去细看。”
晏述心中一暖,低声道:“多谢。”到了此时,他方才明白萧宁为何突然放下种种芥蒂,仍要在北巡前私下见他一面。他将信轴放进袖中,心中一时滋味难辨,沉默片刻,到底最后也只是行礼打算告退。萧宁点点头,然后目送晏述转身离开。
萧宁在原地又停留了片刻,望着晏述渐行渐远的背影,唇瓣微动,像是祈祷,又仿佛只是叹息,“阿述,平安归来。”
永康十三年初,北庭军与镇北军双方围剿,终于彻底平定流匪之乱。晏述风尘仆仆率领大军返回帝都的时候,全然不知在等待他的是什么。
北庭军刚在安林驻扎整顿之时,帝都中传来一条消息,那条简讯上不知写了什么,竟令素来杀伐果断的魏国公忽呕出一大口血来,旁边人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却见晏述下一瞬间便颓然倒地,失去意识。一旁的将士们有些慌乱地将主帅扶到榻上,忙请了军医来。军医说是急火攻心,而那张传递消息的纸条却仍被晏述紧紧握住手中,将士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取出来。军医行了针,晏述终于缓缓醒了过来,一醒来就下了命令,他要立刻启程返回帝都。他这副样子谁也不敢让他就这么动身,但晏述全然听不进去劝告,只是疯魔了一般,非要立刻返京。那张纸条在他醒来后,便被他亲手烧了。那张纸上只写了六个字:
昭宁火,山陵崩。
第43章 暮霭沉沉
两日后,当晏述一路跌跌撞撞,赶到大殿时,却连那个人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安林到帝都,他拼命赶回也花了两天一夜时间,而从消息送出到他赶回,已过了五日,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先帝的棺椁停在大殿内,再两日便要葬入帝陵,新帝继位的仪式也已基本准备妥当。看见晏述失魂落魄的样子,柳一弦有些不知如何安慰才好,“节哀”二字对于晏述而言实在太过于轻飘飘了。晏述静默地、日夜不歇地守着,他不发一言,也听不进任何劝告,近乎不合礼数地守着先帝的棺椁。直到所有仪式结束,直到北庭军正式返京,直到开始筹备新帝的登基典仪,他也只是安静地、遵循着所有该走的流程,做着所有该做的事情。除了第一日的失神落魄的模样,旁人甚至看不出他的半分情绪,但柳一弦心下却不安得很,晏述这个状态总令他觉得熟悉,仿佛间似乎又看见了蔓蔓离世后的萧宁。
终于在某日散朝后,柳一弦忍不住出声叫住了前方行色匆匆的魏国公。晏述停了脚步,也不回身,只等着柳一弦几步走到他身边,方才缓缓出声道:“柳相,何事?”
“晏大人,这几日可还安好?”柳一弦稍稍踌躇了一下,开口也只是句平淡的问候。
晏述微微抬眼瞥了他一眼,只点点头,似又要离去,但脚步稍动,却又停住了,忽有些古怪地笑了一声,轻声问道:“他,可有什么话?”
柳一弦心下一滞,他摇了摇头,微微张唇,声音来得有些迟缓,“当时只有温医师。”
“温衍?”晏述神色微变。
柳一弦道:“温医师如今还在京中,晏大人若想问陛下的事,不妨去寻她。”他停了停,又道,“那段时间,都是温医师在照顾陛下,他二人又是故友,或许晏大人想问的许多事,能在温医师那里寻个结果。”
晏述闻言,不由连连皱眉,“柳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柳一弦此时却十分温和地笑了笑,“我如今常去温医师那里坐坐,晏大人可要一道?”
晏述只死死盯着柳一弦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挪开了目光,轻摇了摇头,道:“不必。”说完,他就径自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