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241)

作者:无穷山色

只有星星点点的热血,殷红的、浅淡的,和一行不甚明显的脚印延伸进茫茫风雪中,渐渐找不见了。

晏灵修是鬼王余孽这件事,在天枢院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即便院长三令五申不许议论,还责罚了几个明知故犯的弟子,但流言还是不可避免地愈演愈烈。

毕竟晏灵修在众目睽睽之下驱使走尸自相残杀,这一事实牢牢地印在了十几个人的脑子里,是无论如何也清除不了的。

那可是控术!

过去近千年,不知有多少前辈先贤一时不慎,死在这种阴毒诡异的手段之下,又不知多少的平民百姓因此家破人亡,在昏昏噩噩的状态下父子相残、兄弟阋墙、姐妹反目……悔恨交加的眼泪、撕心裂肺的痛苦,仅仅是鬼王百无聊赖时给自己找的乐子而已。

更不要提两方彻底撕破脸皮后,在长达十余年的对峙里,那些受他驱策、悍不畏“死”的群鬼是如何前赴后继地扑过来,用尽一切办法将他们拉入混战的泥沼,哪怕明知会被打得魂飞魄散也在所不惜。

那些弱小的、无害的、好不容易能过上好日子的新生鬼们,是不是又要被再一次充作马前卒、脚下泥,好助那人成就他无上的地位?

难道以天枢院为首的驱邪师这些年东奔西走,受尽白眼也不肯放弃的理想,到此也要化为泡影了?

尽管这中间还有许多内情没有理清,还有许多疑问没有答案,那小小露了一手的“鬼王传人”是愿意静悄悄找个地方猫着还是致力于祸乱天下,这都不能阻止知情人心中的恐惧山呼海啸般蔓延开来……他们当然尚未给晏灵修定罪,可一旦起了疑心,那离罪名落实也不差什么了。

院长几次申饬,强行把流言蜚语压在天枢院内部,不让外传。做完这些后他就病倒了,但连这他也不敢表示出来,生怕别人知道了,再给小弟子添上一重“不孝”的罪名。

不说私心偏袒的院长,就是闻讯赶来的尚裾和曲临逸都不相信小师弟会是那劳什子传人。

当年鬼王伏诛时,他不过五岁大,亲朋故旧都死光了,从小长在天枢院,这都是有目共睹的事情,怎么可能是鬼王余孽呢!

然而仅靠他们几张嘴,堵不住悠悠众口,尚裾和曲临逸忧心忡忡地在天枢院停了一晚,就马不停蹄地离山去找小师弟去了,还要去个别已经听到风声的门派,求他们手下留情,待天枢院查明真相后再做定夺。

孟云君走不得……他是天枢院的大师兄,又亲眼目睹了晏灵修使用控术,必须留下来安抚人心,一连三天都忙得分身乏术。等到终于有机会喘口气了,何宁抱着黑猫找了过来,一见到他,先委委屈屈地扯着他的袖子哭了一场。

“大师伯,他们都说我师父犯了错,是内奸,他要是不死,全师门的清白就要被毁了。”

何宁自小就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姑娘,在以前,她似乎知道自己是可以放肆的,但凡受了委屈,必要张大嘴巴仰天哭嚎,干打雷不下雨,脸上毫无湿意,但这会儿她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只是睁着眼睛看着他,豆大的泪滴不住地顺着脸颊滑下来,开口说话时才能听出些微抽噎的气音,哀求道:“你去和他们说说好不好,我师父不是这样的人……”

但孟云君没有回答。

他没日没夜地忙碌,眼下积了一片醒目的青黑,神情也有些恍惚,听见何宁的哀求,他似乎怔怔地走起了神,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何宁不安地喊了他一声,他才反应过来,一言不发地抬起手按在女孩的头上,抚了抚她柔软的发丝。

这几天,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孟云君一闭上眼睛,那天墓室里发生的场景就会片刻不停地浮现在他脑海。离奇的是,他所有的情绪——那些茫然无措,无奈悔恨,都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实的窗纸,被丢在了那个填满了随时和残尸的废墟之中,看不清也摸不着,暗流似的徘徊在他浅浅的胸口。

他没有再去纠结晏灵修在划开自己手腕时是什么心情,也不想探究这背后究竟有没有鬼王的手笔,只是殚精竭虑将这件事的影响限制一个尽量小的范围,并在每一个能抓到的空隙反复推演思量,该用哪个理由保住晏灵修的性命——

世人对鬼王的恐惧几乎深入骨髓,孟云君不抱能让小师弟全身而退的奢望,但小师弟从未做过有损驱邪师利益的事,于他们没有深仇大恨,若是寻到他后不让出门,一口气闭上七八年的关,或是做上一场戏,证明这不是什么控术,而是某个符咒或法阵的力量,再不济还能假死脱身,丢一具棺材去应付那些鬣狗一样死咬着不放的人,小师弟改名换姓,照样能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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