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236)
晏灵修上次把孟云君一个人晾在山里,任凭他四处寻找也不肯露面,这样的怠慢,任是对方脾气再好,经此一事也要生气的。晏灵修也做好了被质问的准备,但事实上孟云君却一个字都没提,好像晏灵修从没有不告而别一样,一路上安排食宿,解疑答惑,都和小师弟有商有量,态度一切如常。
“他心里在想什么啊?”树灵旁观了始末,他扪心自问,要是哪天晏灵修也不声不响地把他丢下了,自己肯定是会生他的闷气的,便忍不住发问道,“既不说原谅,也不问你之后去了哪儿,为什么要走……难道你当时的做法其实很有道理吗?”
晏灵修不答。
“你就不好奇吗?”树灵追问。
晏灵修:“不好奇。”
“你也好怪啊。”树灵歪着脑袋,不解道,“你怎么什么都不好奇?什么都不关心呢?”
孟云君也觉得晏灵修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古怪。
第122章 雪夜
孟云君幼时是金尊玉贵的世家公子,少年时是师门寄予厚望的继承人,及到成年,又是众星捧月的大师兄,哪怕脾气温和,内外皆知,却也不是一点气性都没有泥塑木雕,也不是唯唯诺诺、忍气吞声的软柿子,会任人搓圆揉扁也不吭声。
当时晏灵修连声招呼都不打,仅仅在石壁上用木炭留了几个乱七八糟的字就消失了,他看见后确实又愕然又失望……还有些令他自己捉摸不透的委屈,因此生了小师弟好久的闷气。
但事后冷静下来一想,孟云君就觉得其中必定有他不清楚的隐情在。
就他所知,小师弟虽说为人孤傲了些,不喜与他人来往,却从不是没有心肝、不知人情世故的蠢人。要是不想跟自己待在一处,以他一贯以来的处事方式,大概不会管自己的身体虚不虚弱,别人的脸面是否能挂得住,睁开眼就直白地告辞离去,再不济,事后也要给出个能说得过去的解释。
但晏灵修就好像已经把这事抛在了脑后,当着师父的面和他见礼时也十分坦然,不见丝毫异色。
孟云君被吊在半空不上不下,实在是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了,只好跟着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一半顺水推舟,一半自欺欺人,接受了“晏灵修的确有十万火急的事情亟待处理”,稀里糊涂地把这事揭过去了。
——反正他现在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就说明就算这背后有风波,也应当早就平息了,用不着他瞎担心。
孟云君如是劝说了自己一通,安心了不少,起身把窗户推开了。
白日里刚下了一场雪,月色澄澈,天地间一片通明。有晚归的马车自他窗下行过,马蹄声踢踢踏踏,踩着青石板,风灯一摇一晃,晕黄的光映照在一片茫茫的雪白上,很快便远去了。
冬末春初的风总是冷冽的,孟云君深吸一口气,混沌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这时,他依稀听见楼下传来一阵琴音,断断续续的,稍不注意就有可能错过。
孟云君想了想,推门出来了。
他们此行要去的是一个闹鬼的山谷,就在年前,几个进去砍柴的樵夫无意中撞见了一具无头尸体,屁滚尿流地被追了二里地,但好在事后无人伤亡,无头尸也畏惧外面阳气旺,龟缩于山谷中不敢出现,正适合给一帮初出茅庐的少年练手。
这家客栈距离那山谷的脚程不到一日,放下行李后,对一切都很新鲜的外门弟子就如脱缰野马似的跑出去打听消息去了,孟云君和晏灵修则留在客栈,没有提供帮助的意思。不管他们有没有做好准备,一入夜,两人就把这些兴奋过头的小少年叫了回来,打算明天一早就启程去那山谷里一探究竟。
诸位经验不足的少年们这才想起自己还画好足量的符篆,又是一阵忙乱。
好不容易把这些也弄好,夜也深了,少年们一个个困得眼睛也睁不开,迷糊着给两位师兄行了礼,哈欠连天地回屋睡觉去了。
客栈大堂空荡荡的,客人都走光了,冷清非常,店小二给他端了两盅浑浊的米酒,让到一边懒洋洋地擦起桌子来。
孟云君循着琴声绕去后堂,小院里挨着墙壁栽了一丛翠竹,半隐在阴影中,半照在月光下,叶片上积着雪,沉甸甸地压弯了些。
晏灵修就在这丛翠竹边席地而坐,膝上放着一张旧琴,琴弦微微受潮,弹起来略有几分喑哑,连出的曲调也不成谱……他好像只是在随意地拨着弦,有一搭没一搭的,于是空旷的琴音便在暮冬萧瑟的风中乱撞,颇有几分寂寂无人的寥落之意。
那只很通人性的猫卧在他腿边打盹,身后墙壁阗黑如墨,像是黑夜要趁机将他偷走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