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他长兄(589)
在一片簌簌淋漓的雨声当中,温廷安心中添了一丝绵长的触动,她拎着一张杌凳,腾挪至温青松近前,她徐缓地告了座,拂袖抻腕,将温青松的一只苍朽起斑的手,放置在她的手掌心上。
老人的手,枯瘦得特别厉害,从指端到指节,从掌心抵掌背,皮肤显得比以往要松弛,因常年习剑之故,指腹和虎口覆了一层极厚实的茧子,但历经岁月的磨砺和蹉跎,衬出一副柴瘦嶙峋的骨相。掂在温廷安的掌心腹地上时,她觉得这一只大掌,轻若一撮风絮,很多实质的东西,仿佛被时光磨蚀得一干二净。
这也让温廷安由衷地觉知到,近前的老人,他其实已经是一具空荡荡的躯壳了,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标本,简言之,他已然濒至风烛残年的年纪,仅剩下最后一口气吊着。
温廷安原先滋生出的一丝怫然,旋即被这一个认知,冲撞得支离破碎。她觉得,自己不应当去同温青松较真的,温青松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了她好,至少出发点是善意的,是关涉着一个长辈对后背的仁慈与爱护。
是以,为何不搁放下「较真」,去与温青松达成一种和解呢?
甫思及此,盘亘在温廷安心中的一种郁结,旋即烟消云散了去,心上那一条起了微澜的心河,重新臻至平寂,不见一丝一毫的涟漪。
温廷安缓缓地斟酌着字句,尔后,徐缓地垂下了眸睫,纤薄的眼睑微微收持起来,用柔和的口吻说道:“晚辈晓得了,晚辈知道这是您为我好。”
温青松点了点首,蒙了一层厚厚翳影的眸心,蹒跚地转腾过来,视线是想要聚焦在她身上,努力地看清她。
温青松愈是努力,但瞳仁上聚拢起来的污浊感,就会变得愈发峻重。
温廷安心中某一处,极其柔软脆弱的地方,仿佛被重物击打或是撞击了一番,翛忽之间,化就了一片哀伤至极的融水,融水冲撞在她的骨骼与五脏六腑之中,将她好不容易平寂下去的心澜,再度掀起了不轻的风浪。
温廷安将脸贴在温青松的手掌上,老人的指腹是温热着的,这般衬得她面容薄冷,温廷安隐抑地克制着心中涌动濡湿的思绪,道:“您看到我了吗?”
“见着了,见着了,安姐儿的面容,跟以往没什么不同,这是好事儿,说明你的棱角和锋芒仍在。”温青松口吻显得蕴藉,喃喃地道,“如此,我也便放心了。”
温廷安心间陡地颤痛了一下,俨似有万千根微小的针,齐齐地扎在她的心房之上,她觉知到了一阵不详的预感,旋即抬起眼来。
温青松道:“你和那个小子,要好好的,若是他胆敢让你受半丝半毫的委屈,你就回温家,叫上你二叔三叔,让他们去将那个臭小子揪出来,打一顿。”
温廷安本来还挺难受与伤感的,当下听得此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爽快地应承了温青松的话辞:“好,今后若是在他那儿受了委屈,我势必会回温家搬救兵。”
“嗯,这就好,这就好。”温青松喃喃地回应道。
祖孙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温廷安能感受到老人家还有很多的话,想要对她说,但他的精力流逝得特别快,方才所述的那一些话,就已然耗费了他太多的气力,他的吐息趋于苍白与局促,薄弱得像是风中的一撮柳絮。
温廷安心中不详的预感,抵达至前所未有的峰值。
她复斟了一盏清茶,递呈给了温老太爷,好让他缓和一下心绪。
但温青松并没有接,取而代之地是,他掩唇剧烈地咳嗽了好几声,不知是咳嗽得过于厉害,还是本身就承受着莫大的疼楚,他的面容涨得紫青,掩遮在官袍之下的身躯,垂垂老矣,不复畴昔的健朗与矍铄。
温廷安在温青松身上很轻很轻地拍了一拍,直至温青松再也忍受不住,啖出了一口血痰。
充溢着药草香气的内室,一时之间撞入了腥稠的血气,温廷安心脏漏跳了一拍,意欲起身,去喊刘大夫来治疾。
但在目下的光景之中,温青松却是阻截住了她:“不必去麻烦大夫了。”
温廷安忧心忡忡:“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我身体情状如何,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温青松道,“半年前是这样,今刻仍旧如此,没治了就是没治了,又何必去麻烦大夫。”
温青松松开了藜杖,将苍老的两只手,搁放在了膝面之上,云淡风轻地道:“与其苟延残喘,被吊着一口气活着,还弗如干脆利落地体面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