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他长兄(102)
情不自禁地,想起数日前一个拂晓的黎明,日色昏昧如雾,帐帷静缓翻飞,车壁内掌着一豆酥油灯,风雪的窸窣清声缭绕内外,温廷安将手轻轻覆在他掌心腹地,那一抹温软的触感,在他心尖上草长莺飞,甚至,这人有意无意捻住了他虎口,指尖在长茧的肌肤撩刮,他连呼吸都轻了一截,温廷安是断袖,做这等轻薄之举,他本应生厌才是,可是,他只听到了心率漏跳一拍的空茫声,指腹悄然捏紧了虎口。
温廷舜明显觉知到,方才所思之事,甚至是三番为难温廷安的话辞,显然超乎了他寻常的理智,循理而言,他不当这般不理智,更不当去追溯起这件事。
扃牖外是堕指折胶的料峭春寒,书斋之中薰炉炭火烧得正旺,他无端殊觉周身掠过一阵难以言喻的滚烫。
温廷安不知这位二弟如何作想,他思绪从不外泄,但她是在蓄意激他,她故意露出了不耐,便是让令他知难而退。他顾忌她是个断袖,此前她但凡触着了他,他是避之唯恐不及。
温廷安复又以退为进,柔声道:“二弟不愿也罢,其实,耽搁二弟学业本就不好,吕祖迁吕斋长的瘦金体不错,为兄不若明日请教他为好。”后日便是升舍试,明儿请教,多少有些临时抱佛脚之嫌,吕祖迁素来视她为竞争敌手,同坐一榻,少不得风云汹涌,但他既然肯给她送《新律》,说明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教教书法,也不见得他不会同意。
温廷舜自是知晓温廷安与吕祖迁关系甚善,静默几息,疏淡地道:“明日学便是过于迟了,我教长兄写一回罢。”这便是愿意教他的意思。
温廷安怔忪一晌,没了响声。
温廷舜面无表情,自温廷安的右侧款款起身,一步一步绕至她的身后,此一瞬,一道峻挺修直的深色人影,由远及近笼罩住她,随着那人的俯近,她鼻尖萦绕着一团沉香雪松的凉冽气息,那一股隐微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温廷安下意识垂落眸心,因是拘谨局促,蝴蝶骨绷紧微微绷直,俨似一尾折翼的蝶,后颈也泅染了一丝浅浅晕色。
温廷舜到了她身后,伸出一只骨节匀亭、指节修长的手,指腹捂着她的手背与指根,是柔腻与粗粝的厮磨,她只能感受到少年的温热,她执着湖笔的掌心腹地,竟是微微渗出一层黏腻的薄汗。
力道不轻不重,是刚刚好能掣肘她书字的力度,拿捏得极为到位,她不易挣脱,但他也不会弄疼她。
“笔势要沉,侧锋要疾,运杆要稳。”温廷舜垂落视线,鸦黑的睫羽扫落一片霾影,洞察不出丝毫的思绪,嗓音如沉金冷玉,一面道,一面推握着她的手,陆陆续续写下一行字。
彼此的手肘紧偎相贴,距离随着字字写毕而更加拉近。
温廷安自始自终都垂着眼,视线看着字帖上一行又一行的字,不得不说,温廷舜的书学造诣确乎是极高的,经他教授写出的瘦金体,与她自个儿写的瘦金体,两番对比,竟是有着云泥之别,她的字过于轻秀了,不够遒劲,摹字之时只学得了外在皮毛,而温廷舜教她写得字便是不一样了,骨魄与文气俱在,端的是入木三分。
如此想来,温廷舜刚刚所述的阙漏,她确乎是存在的,她写得不够好,还能写得更好些。
虽说铁杵磨针非一日之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自己的书法在两日之内臻至大家水准,是不太可能的,但能跟温廷舜承学一二,受其指点,也只会有裨益无害。
温廷安在垂眸斟酌着字帖,温廷舜亦是垂着眸,但有一两分心神,如旁逸斜出的枝蔓,缠绕至了别处。
他在丈量自己到底受不受温廷安的影响,那一份灼烫,在他握住了她掌心时,居然悄然平息,整个人恢复平素惯有的冷静,他像是大漠之中的遭罹旱涸的人,遇上了可供栖迟的甘霖。
这令温廷舜眸色冷下,不太明白自己为何会这般,在强迫自己松开温廷安的手前,他不着痕迹摁压住她的腕骨,窃自丈量了一番。
此一瞬,他静默了一会儿,眸色愈冷,温廷安并没有内功,甚至连一丝缚铁之力也无。
月色如烧融了的鎏金一般,落在长兄静秀温逸的侧颜上,薄红的唇朝上翻翘,俨似被海棠浸染了春色的画。
温廷舜竟是生出了非礼勿视的错觉,错开了眼。
他不是没质疑过温廷安。
从这人冒着雪夜救他那一刻起,疑心从未歇止过。不知打伤他双腿的那一帮打手,究竟是庞礼臣蓄意为之,亦或是出自温廷安的授意。假令真是庞礼臣,庞礼臣代表的是庞家,庞家的上峰是七皇子媵王,而在这宫闱之中,有意扶植媵王成为储君的大人物,便是姜太后。姜太后出身江左一带的琅琊氏,秀女出身,入宫才两年,便是圣眷颇浓,从才人步步高升至贵妃之位,第三年便入主坤宁宫,将刑部、殿前司与枢密院拢入麾下,由此可窥其手腕与智谋之卓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