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立人设给马甲苟命(83)
何躬行手指收紧,眼睛发酸。
楚帝也在想,是庭竹吗?是他的侍从,还是他曾恩惠过的谁。
满天风雪也在为这一介奴婢在让路。
他走路走不稳了,爬上那行刑台,指尖血更红,但却整个人跪倒在没了白布,惨不忍睹的遗体前。
何躬行屏住呼吸,澹台衡轻声说:“够了。”
他似乎也不能控制这情景:“不要再看了。”
楚帝忍不住侧眸,想问,为何不要?难道为你收敛尸骨也是罪过,让你好好入九泉也是商君百姓所不允许的,下一瞬却觉冰入脊骨,手脚四肢,连带着眼喉牙关全都战栗起来。
那黄门眼无他物,只手发颤地拿出布匹模样的物件展开——
轰。
楚帝甚至分不清哪是雪中响雷,天公震怒,还是他偶然的一瞥所见,也叫他心底战栗喉间剧痛了。
竟是一只傀儡娃娃。
原来竟是一只傀儡娃娃。
楚文灼不愿再见这风雪了。
他不愿见他无布蔽体,无人敛骨,最后见到的一个黄门,一个本该识得他,也在他庇护万民范围里的一个低贱之人,最后鼓足勇气,爬上高台,也只是为完成这献祭的最后一环。
所以他是怎么死的。人世杀他第一回 还不够,君父毁他第二回。
口舌之剑,史有谬误,人心脏污,亲手杀了他第三回 。
风雪陡然变大了,似乎是有谁挥了衣袖,挥去一切。
他看向殿内几人。他们全都神色不辨,而何躬行,身体一弯,在御前殿中,竟然单手撑地,一只手扶着那名贵屏风,竭力地干呕起来。
他是太过纯粹理想的读书人。接受不了一个储君一而再再而三被人侮辱的事实,接受不了那黄门可能明知事情真相——他既在宫中,自然知道受死的不是陛下,而是大皇子,是为何。
可他还是奔了这风雪高台。
楚帝才知他为何这样冷,他为何在楚的明媚天光里也始终披着厚重的大氅玄衣,披着无数风雪。他死时无可蔽体,风雪侵入他断绝的连理。
公子衡终于明白。这风雪是因他一人而来。除他自己,无人为他挡雪,避寒。他是此间唯一的罪人。
永远的罪人。
澹台衡的身形被风雪抹消了,直至何躬行干呕完,脖颈上青筋暴起,他才静静地抬起左手,缠绕的风雪覆上何躬行的眼。
他的眉眼也模糊一瞬,魂更散了。
何躬行才胸口紧缩,才经大悲大喜大起大落,竟又想落下泪来:他竟疗愈了他的双眼,以为他忽而躬身干呕,是因为,见过他的亡体。
何躬行泪水涟涟,几乎不敢抬头去看他,手指却紧握成拳。
你看,他明明知道。他明明知道自己多狼狈,死得多么惨不忍睹,可这一切尘埃落定后,他竟只想过为不慎间看了他遗体的人涤眼。
伤我的难道是你无完整发肤的世留遗骨吗?有污染秽的难道是你,令我喉间发酸,恨不能亲自拔剑杀了那些人的,难道是躯体受了凌迟才不堪入目的你吗?
到底是怎样的冷清,怎样的寥落,才会令肯违背伦理纲常,死后也要因不孝而忏悔入九层地狱的君子,也觉最后是自己错了呢。
何躬行直不起身来了,楚帝身形难稳,被太医和魏骆勉强扶住,才本能地去找澹台衡。
他这一次没有走,仍好好地立在那里。
“巫蛊之术只消拘我,与阳世无碍,听闻陛下也得了方士两名。”
他唇色浅淡,并不因风雪才揭露他死后不堪而装作孱弱模样。
楚帝想起似乎不论是何时,他总是安静纤直的。君子立世,不动不摇。他罕有怨恨及报复之心。对何躬行,对君父,对自己。
他不知道什么是报复。所以解释也全然没有考虑自己。
只是拘束我,对楚是无害的。
然而,你就该被如此拘束着吗?
楚帝更不想让澹台衡误会方士所来是为限制他,然而从前说的话不算数,做了假,如今说什么话都没用了。
他本来就什么都没求过。
楚帝虽然不肖他君父,但二皇子污蔑他,方士又群起攻讦他那一刻,在澹台衡心里,楚帝还是与他君父无异吧。
楚帝还是让自己做了昏君,二皇子做史上早夭的幼子,牵连了无辜清白的嫡长子一次。
他求的国泰民安,君父通达,终究还是要靠嫡长子宽容忍让,不在意世间诋毁污名来实现的,他终究还是只能在风雪高台上,望着最后来瞻他尸骨的黄门,留下那傀儡:
“若他们有何献策,亦可来寻我。”
楚帝浑身发抖,他本是说不出话,愧疚懊悔恼怒深恨淹没了他,如今却陡然战栗发抖,怒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