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立人设给马甲苟命(58)
澹台衡年长了一岁,身影却更清绝了。明明活着,与影却并无分别。他身上也还没有那厚重的大氅,可抵挡风雪。
他只跪问:“陛下扪心自问,真无人可用吗?”
楚文灼大步向前,只瞧见他面容的模糊,声色的沙哑,素色衣裳勾勒出他清减挺拔的身形,楚帝才发觉他这竟是出五服的服素装扮。
他心头狠狠一震。竟不知,也不想知这一岁发生了什么。是好友战死,是无力回天?还是他也缠绵病榻,再无力转圜了。
不知多少日,夜不能寐的储君站起,沙哑声音覆盖殿内:“三月前,北卫军败,陛下责令斩杀主将陈文彬。又一月,左营失火,处决兵士五百众。”
“.......又月余。”他的面容终于清晰,唇色却几乎没有,沉静瞳眸几乎没有光彩,可他仍然挺直着脊背:“粮草不动,北卫军全军覆没,主将虞宋。”
他哑声:“宁死不降,退敌三千余里。”
“陛下真觉大秦无将吗?还是能用的将,已被父皇,被谄媚弄权之人,给杀了。”
“澹台玉衡!你好大的胆子!”
那昏君暴戾,尖利,像是被谁戳破,推开舞姬,怒而拔剑:“我是你的父皇,你竟敢如此冒犯于我!”
澹台衡:“陛下忘了。”他抬眸,声音渐缓:“陛下已除了我的名,去了我的字,我已不再是公子衡了。”
大殿昏暗,香火萦绕。他在其中,神情难辨。他想那如今,我又是谁呢?
知己战死,至亲离世,朝野因党争横生,乌烟瘴气。
澹台衡咳嗽整夜,却几乎没有想到顾全自身,于是那双清凌凌的眼,也透露出单薄和孱弱来。
只是一岁春秋啊。他就几乎逼近了日后亡魂。
舞姬却颤声说了句什么,那昏君僵硬,过了片刻,竟换了副说辞,却又理所当然之模样:“你知道叛军打到了哪里。”
澹台衡注视着他:“安民军所过之地,百姓击鼓相迎。”
那昏君却骤然上前,一张被酒色掏空了的脸,暴戾阴森,隐隐带着凶光,凑到如玉公子身边,咬牙:“你知道他们打到了哪里。”
澹台衡终于偏头,只是那目光,实在叫昏君也怒气爆发,但昏君却按捺住了。
真是可笑,杀了无数言官,叫谄媚阿谀之徒大行其道的昏庸君主,原来竟也是知道该如何权衡利弊,细心思考的。
“你接了我的位,把他们打回去,然后再把皇位还于我,要么,你去跪降。朕就算亡国,也要做安乐王!”
楚帝瞳孔骤然放大,去看澹台衡。
澹台衡仍然立在那里,像是永不可能接受这个荒唐的提议。那暴君却将剑插回了剑鞘里:“京城还有一万多户军民。”
这是威胁。
但澹台衡闭眼。
楚文灼听见他问:“山河百姓,岂可轻易欺之?”
昏君也做好了他不接受的准备:“你不愿,我便一日杀一人!”
“那又如何!”楚帝几乎脱口而出,但无用。
亡国之君,向来是史书口征笔伐的对象,不必留名也可遗臭万年,可他没有拒绝。
澹台衡只立在那片刻,便回身。
昏君晓得,他这是默许。
不仅是因这朝廷仍是这昏君的朝廷,他知己战死,侍从尽叛,即便是搅乱天地,也难以扭转亡秦之败局。
还是因为,他有罪。
山河不可欺,但他既然一日是澹台,一日是秦曾经的储君,便一日是致山河破碎的罪人。且,安民军名声一向较好。
楚帝置身其中,几乎要怒喊,不要去,那叛军也不过是沽名钓誉,实则是如何折辱虐杀了你,你如今怎可得知?!
可澹台衡只是出殿后,对牌匾拱手。
这一拱手不是对他的君父,也不是对这恢宏庙宇,是对他有志却半路崩殂的救亡之心,是对这滔滔万民。是对他慨然赴死之志啊。
“纵山河可欺,我亦不欺我。”
他愿做这污民毁身之人。他愿知死往矣,此生不悔。
所以那日高台上,他按住了锈剑。
雪粒陡然变深,变重,迷了楚帝的眼。他看见万里河山,看见军旗招展!
看见长生祠里有如玉君子默然地点燃海灯一盏,看见冻死饥民间,有轮辙蜿蜿蜒蜒。
他看见安民军在狂笑,看见安民军的军师已经决意夺权,他看见那军师面色复杂地看着澹台衡。
他们一个于高台,一个于旷野遥遥相对。
那军师用目光说:“澹台公子,我的确很佩服你的才能,也时常叹惋秦为何不是你登的基。若不是生为储君,站在这里受万民朝拜的人可能是你。”
澹台衡也用目光回答说:“阁下不必如此。安民军有推翻秦的志向,却无力接手这庞大帝国。然,朝代更迭,屠戮暴君,民心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