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立人设给马甲苟命(29)

作者:施釉

楚帝却慢慢阖眸,想起那天细雨弥漫,凤凰台上,澹台衡沉默不语,连身形都在雨幕中变淡了。

良久,他睁开眼睛:“不。”

他手指按在展开的卷轴上,抬眸时语气沉缓,却笃定:“是因为他也遇见过一个君主偏心的幼弟。”

何躬行对上君主的视线,有些哑然。想通什么,瞳孔又是一缩,本能地去看那祭文。

泣告尊父慧弟早夭。

长恨此身非我有,投将黄泉换作何。

澹台衡更并非死在云台寺中,死后魂魄却游离困顿于寺中不可逃脱。

何躬行脊背微弯,浑身僵硬,却恭敬紧声道:“陛下,此人乃亡国之君,怎会如此轻易受人禁锢......”

楚帝却已听到人通传。

锦衣卫指挥使钱照越过两道宫门,直直单膝跪下:“回禀陛下,东西已找到。”

楚文灼:“拿上来。”

“是!”

何躬行跪在殿中,不能转头,只觉满心复杂。

又忽闻窸窸窣窣中,有什么摇晃作响,似是铃铛。

待楚帝走过来,他转头去看,才看见那是一个布偶,悬着一连串黑色的铃铛。

“......”何躬行喉咙骤然作痛。

楚帝垂眸:“爱卿博古通今,可知百年前,祭文写就是何规矩?”

钱照去看这位年轻的阁臣,但见何躬行瞳孔颤动,脸色煞白,继而握拳,屏息片刻后,他抱拳代答道:“回陛下,臣归来时已将庞学士整理之史料恢复完整。”

他顿了一顿:“臣也从那书中得知,即便是到如今,也未有皇室子为亲友书祭的先例,因祭文涉及生死,多被视为不详......代笔也多为文学大儒。”

何躬行无法反驳,只能躬身。

“唯有......”

楚文灼将布偶扔到何躬行身上,打断了钱照的话。他低头。听他们陛下喜怒不辨道:“唯有不惧生死,以命换之之人。”

才敢写。因为他是在祭祷亡弟,也是在祭祷自己。

何躬行用力闭眼,深深伏下,额头触地。嗓音是殿内人都能听出的嘶哑:“祭文中说,此文写于国昭寺。六年九月。”

国昭寺是云台寺的前身。

他十六岁便被送到国昭寺,为挽回他的父皇最疼爱的那个儿子,被埋下的布偶、铃铛困在那里。

钱照:“是将军府的嫡小姐祭拜亡母时,不慎灭了这布偶上的海灯,又补点一盏,这才。”

他没继续说了,但在场之人都心知肚明。

住持说许多都仰赖秦小姐点拨,但其实,她能轻易点化主持才是寻常——因为她就是那个真正叫这亡魂来到这世上之人。她是一切因由的起处。

何躬行也自然明白,即便他并无相似经历,更无如此关系亲密的兄弟,也能看出那祭文实是字字泣泪。并非藏着怨怼遗恨,而是真正悲痛欲绝。

因而他话中所说心性纯善,怕陛下悔之晚矣,也是真的在为自己的幼弟,为二皇子求情,而非决心陷害。

为幼弟夭亡,他催折了心肝。

可他死时也不过弱冠。

有人说晚景凄凉,是人这一生最可怕之事。可澹台衡不过少年一般的年纪,便已将君父不慈,所爱偏狭与国破家亡经历遍了。

若这亡国之君乃寻常之辈,要伪装并不难。

可若是这样所历非凡,既有一国之君的良策,又有齿序之长的仁和宽宥,更有淡泊明清的心境。

这样的人,真的是能伪装代替的吗?

悬在那写了生辰八字布偶的铃铛还在作响,从何躬行衣袍上一路滑下,直直坠在地面。

年轻阁臣才清醒过来。

他眼里映照着这铃铛,心里也如同明镜般。

澹台衡肯定记得。

能叫之后做了一国之君的嫡长子在寺中清修,甚至被绑上这种毒咒的,只有当时的先帝,只有一个帝王。

他对澹台衡毫无慈爱,对巫蛊之术也深信不疑。

因而澹台衡才写,投将黄泉换作何?

他并不怕死后入黄泉,也并不怕父君让他为幼弟偿命。

想到这里的何躬行心中一涩。他的父君要他为幼弟偿命,他竟还称弟弟“慧极”,性情中的宽宥仁爱可见一斑。

他如此写就,也只是为了如同那位写陛下不问苍生问鬼神的贾大人般,犯颜直谏:巫蛊鬼神,乃祸国之殃。

他怕死后自己换回来的不是幼弟,而是引得国祚衰微的一介妖魔。

哪怕是后来。

后来他与国同日而殇,沉眠数百年,想起幼弟,想起父君,也只有静默许久后的一句:“至亲难得。”

至亲真的难得吗?

可为何幼弟与他君父能父子情深,他却只能做他君父心中幼弟与国的牺牲品?

他为亡国之君死在国中时,才得知自己魂魄受那巫蛊拘束,终岁徘徊不可去时,又是什么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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