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难逃(102)
而最前头,阮少游负手扬开扇子,脚尖点地飞上山梯间,扬起脖颈别过头,得意看了嵇宜安一眼。
黄昏日落的时候,山气弥漫,霞光漫天,他们上山又进谷,王全得摇着酒葫芦给他们一指。“到了!”
阮少游立在谷口处,看上边高挂着“天鹤谷”的木匾。
同样也是在风吹雨打的侵蚀下脱落了木漆,嵇宜安走了上来,看见一个老道长手拿长刀在那不紧不慢地劈扫撩砍。
“前辈。”
那老道长手一停,抬起头来,目光掠过他望向后边独臂的王全得,微微眯起眼睛。“……王师弟?”
“哎,师兄。”王全得拎着酒葫芦来,目光一怔,想说什么却又没说,最后道了句,“许久不见师兄了。”
“你怎么想起回来了?”老道长上下打量他,收起刀来。
“给几个小辈带带路,又是好久没回来了,看看大家过得如何。”
“早没落啦,还能过得如何?”老道长挥了挥手,也没有多的意外与惊喜之情,“走,进去吃顿饭吧。”
嵇宜安他们就跟着王全得走了进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破旧幡旗迎着风,呼呼作响。看得出来天鹤谷这个门派真的很大,走入山门后,先是石砖铺就的宽阔武场,巍峨殿宇并弟子院舍,高低远映在山谷间。
然而四围岑寂着没一点人气,满地的枯叶,廊庑灯笼黯淡着像是许久都没人点灯过了,一片阴飕飕的感觉。风呜呜地响着,老道长在前边走,好像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
“前辈,其他人呢?”
老道长转过头来,淡淡扫视了嵇宜安一眼,阴暗里那张脸上的褶皱一动,似乎要笑,却像是在哭。他嗓音嘶哑道:“什么其他人,哪有什么人。”
阮少游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贴嵇宜安更近些。
“少掌柜,你不会怕了吧?”丐根儿默默跟紧脚步。
“胡说什么,本少爷怎么会怕。”
嵇宜安伸手去,搭了他一把。
一直走到总灶屋里,昏暗中老道长掏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烛台放在桌上,透露出些光来,他们几人的心才有些安稳。昏黄微光里的影子映在墙上,随着烛火轻晃着。
老道长放下刀,从蒸笼里拿出几屉包子,随手放在桌上。
陆陆续续的,就有其他道长进来了,瞧见他们几人寒暄几句,问问来历,嵇宜安松了口气,果然偌大天鹤谷又怎么可能只有老道长一人。
几十人在长桌前落座,低低交谈着,就开始吃饭了。
“你说是替你师父,来给老谷主送信,”老道长看向嵇宜安,一边掰开一个菜包,给王全得递过去,“老谷主已经驾鹤西去很久了,有什么信,直接给贫道罢。”
嵇宜安从行囊中取出信,递给老道长。又差不多交代了此行的目的,说了华亭与来时的见闻。
“你师父身体如何?”
“蒙前辈挂念,家师身体尚是硬朗。”他犹豫会儿,开口道,“按理来说,嵇某辈分小,不该与诸位前辈同席,不知谷中弟子在何处?”
老道长接信的手一顿,抬眉看向他。“你是当真不知?”
“……晚辈不知。”
“这谷中,哪里还有什么弟子。”老道长低笑一声,收起信来,王全得拌着咸菜闷声吃包,也没说话。
那几十人闻言看向嵇宜安,嵇宜安才发觉坐在此处的都是老残之人,不是像王全得那样断了手脚的,就是已经上了岁数,鬓生白发。
阮少游胳膊肘抵了抵丐根儿,问他怎么回事。
“你出这灶房,从山上眺望,就能看到远处宵关的城楼,”老道长手指了指,“说起来四年前混夷率军突袭宵关,城门失守,约有万数的敌军冲入关中,四处劫掠。”
“……朝廷的援军赶不及支援,那时天鹤谷得到消息,于是全派上下尽数下山,手执长刀抗击外敌,”丐根儿小声回答阮少游说,“听闻仅仅四年时间,归来弟子,十不存一。”
嵇宜安怔住,他放眼望去,这几十位鬓发斑白的老道长,难不成就是偌大天鹤谷仅存下来的人。
而近乎所有的弟子,都在这四年的战争中为护百姓,成了西北黄沙下的不归人。
“前辈……”
“天鹤谷早就没落啦,”老道长嗓音仍旧嘶哑粗粝,却已没那瘆人意味,“哪里来的谷主,嵇少侠这趟信怕是白送了,倒劳烦你多跑上这一趟。”
嵇宜安眉头微蹙,恍然看向阮少游。
这顿饭吃得味如嚼蜡,吃完之后,道长们各自散了,另有人留下来打扫收拾。嵇宜安帮衬了下,收拾完后走到外头。
四围仍是岑寂黯淡,唯有几间旧屋子的灯火尚点着。他看山下农家生活那般闲适,还以为天鹤谷虽然靠近边关,形势却不同先前那片村落,如今看来情形却是更加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