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美人如名将(142)
也不知道是说给徐应白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他话音刚刚落下,徐应白全身痉挛,一手抵着心口,艰难地呼吸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的刻骨疼痛让徐应白几乎意识涣散:“疼……”
那声音低得都要听不见了。
付凌疑五脏六腑被这一个字撞得裂开。
不过一会儿,玄清子和军医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了。
付凌疑被军医与玄清子从床边挤开,无措地站在周围看着几个人一起给徐应白施针。
半个手臂长的长针从徐应白心口扎入,付凌疑手脚发凉,额头全是冷汗,他狠狠闭上了眼睛,又猛地睁开,瞳仁都在发颤。
施针时徐应白已经疼昏过去了。
吊命的药汤一碗接着一碗熬出来送到营帐,徐应白毫无意识,根本没办法吞咽,只能强灌,林林总总十几碗药草,灌了吐,吐了灌,整整一个多时辰才灌完,而那双漂亮的眼睛再也没睁开过。
付凌疑恍恍惚惚地站在一边看着。
前世也有过这样的时候,那时徐应白病入膏肓,总是会毫无预兆地咳血与昏倒。
就像现在这样,上一瞬还能和人好好说话,下一瞬就会疼昏过去。
但在前世的时候,徐应白三缄其口,从未向除太医陈岁以外的人透露过自己的病。
即便是付凌疑,也一样。
他安静又沉默地与自己的病对峙,竭尽全力地让周围人不为他担心,只要没有被人发现病了,就会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熬过那些痛苦满身的夜晚。
兵荒马乱忙了几个时辰,等到晚上,徐应白终于不再吐药和咳血。
玄清子满头大汗地守在床边,哀叹了一声。
付凌疑半跪在床边,将徐应白染血的唇与指尖仔细地擦干净。
他很专注,很认真,面容平静,脊骨和咬紧的牙关却在发颤。
徐应白修长而细瘦的指节虚虚点在他的掌心,付凌疑小心地将他的手放回那硬邦邦的被褥上。
“他到底是什么病?”付凌疑转头看向玄清子,“到底能不能治……”
他问完又觉得自己后一句问得多余,要是能治,会拖到现在吗?
“血千夜,”玄清子木然回答道,此时此刻,他觉得也没有瞒着的必要了 ,“是从徐美人身上带下来的毒,自出生起他就是这样了。”
付凌疑身形晃了晃。
从出生起?
那么二十多年,徐应白……都是这样……
“这是前朝皇室配的毒,”玄清子继续道,“此毒从现世起就没有配成过解药,迄今无药可解。”
玄清子声音苍老,语气平平:“中了这毒,只能等死。”
“晋成帝的妃子就曾经中了这毒,成帝遍寻天下名医,也毫无办法。”
言下之意,连九五之尊倾天下之力都没能解掉这毒,何况是他们呢?
“他活不了多久了,”玄清子低声道,“多陪陪他吧。”
付凌疑没有说话,沉默着低下了头。
说完玄清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把哭累睡着的谢静微给抱了出去。
帐内顿时只剩付凌疑一个人。
而接下来,陆陆续续有人来看徐应白,但是如今战事要紧,又怕打扰到徐应白,都没有久待。
谢静微醒了之后又和魏珩过来,两个人依偎在一块,眼巴巴等徐应白醒,才到前半夜,谢静微就又累得睡了过去,魏珩只能先行将人抱回去。
及至深夜,营帐内只点了一盏如豆火焰的小灯,玄清子年事已高,受不住累,已经在一旁歇下。
帐外巡防卫的脚步声格外清晰,留守的军医在营帐外打了个地铺,逐渐发出鼾声。
付凌疑一动不动跪在床边,深不见底的瞳眸倒映出徐应白苍白的容颜。
即便重病如此,徐应白仍然是好看的,他的皮,他的骨,无一例外的漂亮,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美色,千百万最出色的工匠穷尽自己最瑰丽的想象,都很难雕刻出这样一张脸。
付凌疑一瞬不瞬地盯着徐应白,眼眸红得骇人,好像只有这样一直盯着,这个躺在床上的人才不会凭空消失——像那次被滔滔不绝的江水冲走一样,一瞬间就不见。
就这样盯了快一个半时辰。
付凌疑终于撑不住,虚虚合了一下眼皮,紧接着,他陡然惊醒,眼底压抑的癫狂挡也挡不住,神情仿佛要杀人的恶鬼,扭曲得可怖。
下一瞬,付凌疑连滚带爬,惶急而又恐惧地靠过去,膝盖摩擦着地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将两指并拢,贴在徐应白的颈侧。
像前世那些夜晚,他无数次惊醒时做的那样。
细微的跳动缓缓传了过来。
一下。
付凌疑在心中默念。
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