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非故+番外(4)
尽管早已知晓,可楚杭的神色还是有些掩饰不住的失落。这些年来,师尊待他亦师亦友,关照至极,可唯独在修行上只是教他一些基础的护身功法。想来是自己先天有限,又有两位修为卓绝的师兄继承衣钵,所以对他不做要求罢了。
有时候,最伤一个人的不是对他失望,而是本就不寄予希望,他此刻的心情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像被一把钝刀反复磋磨,划拉得又痒又痛。
萧亦行自然明白少年心性,拍拍他的肩头叹道:“修行之路无止无尽,艰险崎岖。世人求道者众,成道者寡。说磨砺也好,渡劫也好,千百年来终有几人得成大道,又有多少人身死魂消。”
“修为境界越高,越是步步惊险,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为师不求你万人之上、一朝飞升,只愿你平安顺遂、一世无虞。阿杭,你能明白吗?”
影影绰绰的烛火下,眼前人凤眸沉静,挂着浅浅的笑意,可楚杭却敏锐地察觉到他在极力抑制着什么,声线不稳、字如玉碎。
其实这些年,他也在其他弟子闲言碎语间隐隐约约听说过师尊的一些往事。
萧亦行其实并非出身碧云天,而是师从琅琊阁镇宗长老纪颖舟。二十多年前,师门遭逢巨变,师傅离奇失踪,师兄以身殉道,这才离开了伤心之地,因缘际会之下改投了门派。
少年心中一酸,后悔又勾起了师尊的伤心往事,立刻低头应道:“弟子明白,今后定不会再鲁莽行事,让师尊担心。”
萧亦行的神色舒缓了一些,他微微点头,又问道:“你那新收的师弟安置妥当了?”
“我隔壁竹舍还有一间空房,已安排江师弟住下了。他午后去戒律堂领了戒鞭受过罚了,想必是真心知错了,师尊也莫要与他置气了。”
“自己伤势还未痊愈,倒替别人操心。你十岁起便跟随我在碧云天修行,未经风雨、未历人事,为师是怕你轻信于人,有招一日吃亏罢了,又怎会真与他计较。”
楚杭眼角弯了弯,双手拉住师尊的衣袖趁机求道:“弟子日日在这落云峰上,自是无从知晓外面的世界。如今我年满十七,按照门规也可以下山历练了。”
“阿杭,你可要想清楚了。碧云天虽小,却可遮风挡雨、自得清净。天地虽广,但世事无常、人心难测,我亦不能护你万全。”对面人拢袖起身,背光而立。
“不入世,无以明大道。弟子心意已决,但求师尊允准。”
少年时光,无忧无虑,清浅逍遥。可他如今渐渐长大,他也暗自期许有一天,或许与能与师尊并肩而立。
这些话,楚杭现在还无法说出口,但神色坚定。
褐色的眸光顺着挺直的鼻梁落下,仿若穿越时空,像极了记忆里的那个人。
山中无岁月,一梦十数年。萧亦行恍然发觉,眼前的少年终是长大了。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该来的也终将会来。于是他不再阻拦,应允道:“等你养好伤后,为师与你一同下山,再带上星洛和江屿白吧。”
“多谢师尊。”
楚杭一想到修习多年,终于可以下山历练、除魔卫道,就抑制不住心生激动。他没有儿时记忆,自记事起就一直跟随萧亦行生活在落云峰这一方小小天地内。
山上的生活宁静温馨,日日相伴,四季轮转,年复一年。师尊给他取了名字,教他习字读书,带他修行练武。
他年少时曾问过师尊,楚杭两字究竟何意,白衣仙尊却摇头不语。
直到有一年中秋,萧亦行醉酒而去、彻夜未归。楚杭和两位师兄实在放心不下,翻遍落云峰找了大半宿,才在后山的竹林中寻到他的身影。
依稀晨光中,那人雪缎为衣、临风而立,寒潭般的双眸尽是苍凉。他似乎带着泪痕,目光迷离,朝他喃喃一笑道:“荆楚一别,临安重逢。”
这一句,近在咫尺,又像远隔天涯。
夜色朦胧,楚杭的思绪飘了很远。
烛火熄了又燃,雨声渐渐停下。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是抵不过困倦之意,撑在桌上的手肘渐渐放下,沉沉睡去。
少年的脸庞青涩明朗又沉静如水,一呼一吸美好的如此不真实,像是下一刻就要消散在眼前。
萧亦行凝视着这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忆起了漫天风雪中,那负剑而立、豪情疏狂的少年,那个喊着他师弟、师弟的少年,那个...最后凋零在自己眼前的少年。
猝不及防间,尘封多年的回忆如江河决堤般翻涌,酸楚、悲痛与思念齐齐涌上心头。他眸光微动,轻轻抱起熟睡中的人,迈步向屋外走去。
幽深静谧的院落里,枫林如火、夜色尽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