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沉沉烬如霜同人)【旭润】未竟(第一季)(33)
仁义礼智信,五常俱丧,此非人也。如今父帝人心尽失,早已走投无路,不过孤注一掷做困兽之斗。父帝所图者,无非先下手为强,趁后防空虚,占据朝野中枢,诛杀我这个逆子,再谋求挟持母神为质,以此逼迫旭凤让位罢了。
他侃侃而谈,论证一番,最后总结道,父帝眼中,从来只有他自己一人,其余人等皆不足道,随时可以舍弃。即使母神憎我如瘟神,我亦以母神为寇仇,事已至此,也同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荼姚依旧怒瞪着他,然目中焰色已消退不少。从来骄矜自傲的贵妇,到这一刻,光华不再,萧瑟难掩,终于显露出一种无可奈何的单薄凄凉和虚弱颓丧来。
她当然清楚,润玉说的全是实话。眼下境况,固然太微自取死路,乃是大势所趋;然严峻形势迫在眼前,也是现实。她傲慢了一辈子,自以为所做一切皆是为爱子铺路,到这一刻,竟然被丈夫当成了用以挟令儿子的人质,这要她情何以堪?
她这一生,为了笼络丈夫,为了保住权势,用尽了手段,抛弃了良心,嚣张跋扈了一辈子,回过头才发现,离开了太微赋予她的权势,她就什么也不是。
火号风啸,人声鼎沸,隔着一片焦土,热浪阵阵袭人,她竟感觉到寒凉。
是啊,临渊台就在几步开外,台下风驰电掣云涌雷鸣,怎么会不冷?
人心难测,天道不公,生无可倚,心无所依。这一刻,天之贵女,临台而立,也只觉出觳觫恐惧,潺湲愁来。
可她性格强硬,这辈子骄纵惯了,矜傲惯了,到了这时,也依然要倔强支棱着脊背,扬起娇贵的下颚,对着臆想中的敌人现出不屑一顾的嗤笑:我绝不如你所愿!
话音未落,她已迅速转身,疾步奔出,张开双手纵身一扑,就此向着临渊台跳下!
她这行动来得突兀,全在润玉意料之外。待他反应过来,抢上前探出手去阻拦,仓促之下,只来得及扯住一片飘飞的袖角。
衣袍脆弱,猛力撕扯之下,瞬息之间霍然开缝,呲呲做裂帛之声。
润玉的拦截,也不过是暂止了去势,缓得一缓,挽不住覆颓。眼看荼姚大半个身子已坠下去,就要被那乌暗狰狞的狂云雷电所吞噬。
心中有个巨大的坑洞在咆哮,来不及思索更多,他把上下牙一咬,自己也追着荼姚的身影决然跳下了那蚀骨夺命的空台。
荼姚死不足惜,可她要是这时候死了,谁来指证太微,谁来为他无辜覆灭的龙鱼族洗冤,谁来为大义赴难的鼠仙翻案?
又谁来为洛湘府惨案负责,谁能洗清旭凤杀害风水二神的嫌疑?
第25章
小姑娘在哭。
省经阁原为释卷之所、清静之地,如今已成废墟,满地狼藉覆瓦,又黑压压挤着一片人,一时好不热闹。
太微挟着锦觅,同火神成对峙之势。禁卫军围成一个圈,将三人堵在正中。包围圈外,还有一个蛇仙急得无声跳脚。
风里火里,断壁残垣,红黄褐粉,衬着碧云天龟裂地,敷染成一幅荒谬的画。铁戈嗡鸣,劲弩强弓彀到尽了,弓弦于半空韧韧而振。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可是谁都不敢轻动。
一时无人出言,四周除了兵铁微响,就只有小姑娘抑制不住的抽泣,流水一般,汩汩自人心间淌过。
轻轻的饮泣声,于这一刻,和了悲风,应着火号,飘荡在旷地之间,那么分明。
四千余岁的小姑娘,稚气尚未脱尽,身形纤细柔弱,哭起来双肩耸动如蝶,似一枝暴雨中不堪摧折的娇花,分外惹人怜惜。
锦觅生得雪肤花颜,明媚娇柔,原原本本地承袭了母亲的美貌。
她应该是真的被吓坏了,手足无措地任他摆布,起初还只是无声啜泣,渐渐地,就哭出了声音。
小姑娘被他挟制住,她的身体就挨在他身侧,因此太微能清晰地感知到,手中这具娇小柔软的躯体在发抖。
她大约是努力强忍过的,只是收效甚微。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滑过下颌,滴落在他手背上时,温热液体也已冷却冰凉。人穷则反本,而她终于再难抑制恐惧,便开始顺应本能,喊起未曾谋面的娘亲来。
他听到小姑娘哭着小声叫唤,梓芬娘亲,你在哪儿?梓芬娘亲,我好害怕,我好想您。
梓芬。
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被提起了?
锦觅第一次在荼姚寿宴上现出真容时,即使已经过去四千年,那样的容光,也还是一样惊动四座。血缘的力量果然玄妙,梓芬的女儿,即使气质五官同她并不全然相似,也能轻易激起相熟的韵致,勾动尘封的记忆。
可惜了。太微不无惋惜地想,梓芬的女儿,终究不像梓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