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没有说要毁灭”

“有什么区别？”

是啊，的确没有什么区别......这正是哈尼雅动摇的地方。

‘神啊，为何你望着世界的眼神那样温柔，却可以漠视一座城走向毁灭？’这喟叹如此熟悉，曾经一个绝望的女人也在他耳畔发出同样的疑惑。

‘高高在上的天人啊，为什么你面对那些受伤动物时那样温柔，对迦南几千乃至数万人的生死却无动于衷？’哈尼雅垂眸，长睫掩住了他的眼神，魔鬼在他身边低语：“你想去那个地方对吗？”

“所多玛。”

“听到它的命运，你心软了，你不想让它毁灭”哈尼雅看着他，贪婪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

哈尼雅没有说话，玛门挥手放出了幻象。

雪白棉絮四处飘摇的季节，天使与人在一起的情景组成了如画的风景，正是他被变做苍鹰站在雅威肩上时看到的一幕。

“我们魔鬼占据人的心向来都很容易，她心中有我，自然就瞒不过我”

哈尼雅安静的看着那些过往，人间岁月太仓促，回首时面容依旧心已倦，原来在别的眼中，他曾是这个模样，他的目光又从自己落到了提亚富有生气的面庞上。

其实那个时候他们相处得并不和谐。

两个差异过大的个体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对方，对他而言，提亚和被他从困境中解救的其他生灵没有什么两样。因为急于向神证明自己，他有太多的事情想要做，他总是走在前面，专注起来时常会忘记有一个人还跟在后面，每一次都等待提亚匆匆跟上来以后他才发现他又把人忘记了。

他做了很多事，见了很多人，发现了很多恶，也传播了许多善，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体会到人间的生与死，战与和，得到和失去，恐惧和沉沦，他生于天堂，曾以为着世间唯有善念永恒，然而在它们的对比下，善恶苍白得好像只是沧海中不起眼的一粟。

狂躁的心在过程中逐渐沉淀，根深蒂固的观念开始动摇。

原来世上还有许多比区分善恶更重要的东西，他变得对很多事情无动于衷.....他漠视迦南的战争，提亚苦求他拯救她的故乡，他给她的回复却是让她回去多念几卷经书，更可笑的是在她离去后，他还在为人的‘浅见’叹息。

当他与神的距离更近一步的时候，为什么要在意人的离去？直到她的死如一击闷棍击碎了他的自以为是，让他从那种不知所谓的心态中清醒。

“所多玛很污秽对吧”恶魔还在自说自话，玛门就同曾经的他一样自以为是，过于自信所以认为别的都是傻瓜，满心经营着他的谎言与蛊惑，殊不知他的目的已经被看穿。

玛门想引他去所多玛，哈尼雅已经确定了，但是他还没想明白这是为什么。

“那个女人的悲剧也是从她被贩卖的那一刻开始的”玛门说道。

“是吗”哈尼雅轻轻的应着，并没有让恶魔发觉不对劲。

“可为什么她的父母要卖了她呢？你有想过吗。”

“为什么”

“因为他们没有钱了！饿肚子的感受经历过吗？”

哈尼雅摇头。

“可是我经历过！”玛门说道，“濒死的体感总是差不多的”

地下生杀的那些年，靠着本能从高等魔物手中夺取力量，那种与消亡擦肩而过的经历锦衣玉食的天使又怎么会知道呢？他于是打从心底里鄙视：“你体会过那种肚腹烧灼的绞痛感吗？不卖了她，他们就要饿死了”

“在他们快饿死的时候，你们有谁来伸出援手拯救过他们吗？”

“没有！那现在你们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们堕落，要毁灭他们呢”

“睁开眼真实的看一看这个世界吧！天使！”

“你有想过人的生活吗？有思考过他们堕落的缘由吗？不过是仗着出身的优越，只要在那光明之地向造物主撒撒娇就什么都有了的你能理解他们吗？”

“这样的你帮他们做了什么呢，你真的在乎他们吗！”

“那你在乎他们吗，魔鬼。”

“不在乎！”玛门答道，但是眼神却很理直气壮，仿佛在说所以你和这样的我有什么区别呢。

“那就不要拿自己都无法约束的道德来绑架我”哈尼雅说道。

他并不在意玛门的话，那些浅薄的责问在与神同行几十年后早已无法动摇他。

一直以来彷徨的是什么，不解的是什么，直到听见神与亚伯兰的对话，他才恍然发觉。

他的经历不能同神所见的相比，可正是因为短暂的经历过，才更觉可怕。

并非是对神的，而是对这个世界的。

哈尼雅伸手拈住飞到他眼前的棉絮，它是虚幻的，在他手里却成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