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酒与红酒(24)
我礼节性地握了下他的手,然后迅速收回抱紧手中的照相机。
津岛先生看了一眼我的相机,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只是将隐藏的人叫出来一位,礼貌而不容拒绝地将我抱着的照相机拿走了。
我活动了下手腕,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
“让我回忆一下,昨天说到哪里了呢?”津岛先生懒在熟悉的位置,我也很随意地坐在另一侧,机器狗“啪嗒啪嗒”走过来,趴在了我的另一侧,它似乎也很明白自己的主人并不喜欢他。
我试探性将手放在姜黄皮毛的人造生物的头上,狗岿然不动,任由我一下一下的顺毛。
话说回来,津岛先生既然很不喜欢狗,为什么家里的机械管家要做成这个样子呢?
“……因为很不甘心啦。”津岛先生再一次回答了我未曾展露的疑问,他对人心的把握真可怕,我想,我在他面前就好像是透明的一样。
所以我会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在津岛先生面前放飞思想,因为偶尔,我认真强调,真的是偶尔的时候,我脑子里的思想非常不适合暴露在正主面前。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津岛先生的表情好像微妙了一瞬,而后弯起嘴角说:“我想起来了,昨天说完了森医生和银狼阁下,那今天来说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的故事吧。”
我觉得,他在不着痕迹地转移我的注意力,而迫切需要掩埋想法的我顺水推舟地跟着津岛先生的讲述,将发散的有些过分的思想收束了回来。
太宰治与中原中也的第一次相见,极其不愉快。
这对在后世并称最默契的搭档,在最开始甚至是敌对的关系。
太宰治仰躺在地上,森医生给他准备的被他嫌弃地披在肩上的黑色外套垫在身下,中原中也踩在他身上,小矮子的橘发张扬热烈,变换的霓虹灯彩落在他脖颈处的圆环上。
仿生人限制用设备……太宰治想,真像狗项圈。
这个森医生准备收作手下的家伙……太宰治起身,因为疼痛而按住之前被踩的胸口,暗沉的鸢眸盯着战斗中迸发无尽活力的小小少年,舌尖探出舔了舔唇角擦破的皮肉,铁锈的血腥味在麻木的口腔蔓延。他浑不在意,只看着对方战斗的身姿,想着是被放养的啊。
太宰治想,我得把这条野犬,变成家养的。
“抱歉。”我忍不住打断了津岛先生的叙述,“我想确认一下,中也先生是仿生人吗?”
津岛先生将食指抵在唇前,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笑着回答我说:“不是哦,中也是人类。”
他着重在“人类”一词上加重了音调,明明是很明媚的笑容,当我与他那双漂亮的鸢色眼眸对视的时候,却只能看见层层迷雾。他在遮掩什么呢?又在避开什么呢?那双眼睛里像是什么都没有的虚无,又像是囊括了所有的透彻。
我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许是又放飞了思想后的胡乱想法吧。
太宰治厌恶战争。
当然,正常人谁会喜欢战争?不过太宰治讨厌战争的原因和“正常人”完全不一样,他不恐惧生命的逝去,不讨厌平静到无聊的生活被打破,他只是气愤自己郑重以待的追寻许久的死亡被他人弃之如敝履,观摩不到什么所谓的人类生命最后一刻的光辉。
持续的战争使人麻木,使人恐惧,使人想要逃跑。
太宰治一面嫌弃地给自己的搭档绕珍藏许久的绷带,一面有条不紊将命令发达下去。中原中也嫌弃他的动作太慢太磨蹭,抢过他手里的绷带随意往身上一绕,动作粗鲁,手法外行,一片伤口遮住一半,另外的部分直接暴露在外。
像是有着永远都用不完的活力的橘发小矮子急匆匆要向外走,太宰治眼疾手快扣住他的手腕,面无表情把自己的搭档拽了回来。
中原中也一个踉跄,回头想要骂他,却又被太宰治明显真的生气了的神情一噎,特别对方正拿着一卷新的绷带一言不发地帮他补救未绑好的地方,于是他便有些愧疚,小心揪住太宰治的衣角:“呐,我就是有点着急……”
“前线不需要一个连伤口都不会自己处理的愣头青。”太宰治缠完绷带,眼底的青黑有些赫人,“小矮子不仅没脑子,现在还学会反抗首领的命令了。”
“……啧。”中原中也撇过头,“只是想尽快解决,你很久没睡觉了吧。”
太宰治拿起作战计划表的手顿了顿:“……就为了这个?我还死不了。”
中原中也皱眉:“当然,你那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和惊人的生命力,我可是充分领教过。”
“……但是,你需要休息了。”中原中也按住太宰治消瘦许多的手,湛蓝眼眸里是真切的担忧,“猝死很难受,不符合你的审美。”
“……放心吧。”太宰治略动了动手指,诞生于人类贪欲的存在的掌心很温暖,“我暂时还不想投向死亡的怀抱,失去了主人的狗狗可没办法在这种境地存活哦。”
“混蛋,谁是你的狗啊!”
“我记得那场战役。”我说,“那是教科书式的以少胜多战役,被誉为扭转战场的关键。”
“不哦。”津岛先生否决了我的说法,他倚靠着软和的靠垫,流转的蓝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神情一片空白,说出口的言语更像是在复述某人的话,“所谓的胜利,是靠着他人堆积的躯体,才能够到的高度。”
“在那场被记录的战役之前,有无数场不会被记录在案的,并不伟大也没有奇迹的战斗。”
殚精竭虑,不择手段,最终还是不得不亲手摘取野兽的枷锁。
太宰治看中原中也的蓝眸染上猩红,野兽在欢庆难得的自由,以鲜血。
向来聪慧的孩子觉得挫败,觉得自己好没用哦,甚至想着要不要死一死算了。
已经死去的森鸥外的魂灵像是就站在他的身后,明明是个人类却要比人造的AI还要冷静理智的最优解奉行者含笑说道:那样就是殉情哦,太宰君想要和中也君殉情吗?
“不要,那真是糟糕啊糟糕。”太宰治恹恹抬头,悬浮空中操纵着超乎想象的力量的中原中也忽然躬身咳出了一大口血。
野兽仍旧在笑,尽管它毫无情感。
勉勉强强从回忆里扒拉出和服的模糊记忆,抱着“还没穿过至少穿一次再死去”的想法,太宰治向半空中的异类伸出了手。
异于常人的能量在皮肤下涌动,异类触碰异类,野兽的枷锁重新戴了回去。
中原中也咳出一大口血,有些朦胧的视线落在曾属自己的液体上,喃喃:“什么嘛……既然改造了……还不彻底一点……唔咳咳咳咳……”
太宰治眨了眨眼,鸢眸中浮现的光泽如雾朦胧,细小的数据流一闪而逝:“中也在说什么呢?我早就说了,中也是人类。”
心底有冰冷的声音回荡:第1048次大数据搜集,结论不变,中原中也为以人类为模板的改造融合物,碳基生物部分占比51%。
“我可不纠结这点。”中原中也说,他抬起沉重的胳膊挡住自己的眼睛,“不用避开,现在我暂时看不见了,你随意。”
太宰治将自己避开的脸转了回来,他低头,用着一双明显非人的眼眸看着同样属于异类的搭档,他伸手拂开对方散落脸庞的微长卷发,满意看着白皙脖颈上黑色的choker,而不是银白冰冷的项圈。
而后低头,气息交融。
四周是分不清原型的废墟,散落的躯体有人类也有机械。中原中也在间隙中模糊着地嘲笑着太宰治的吻/技,但他自己也咬破了对方的唇角。
他们都知道,接下来会是马不停蹄的忙碌,太宰治需要继续坐在后方观察全场发号施令,中原中也作为他手上的王牌,必须游走全场展现威慑力。
“战场之上,这个难得的吻弥足珍贵。”我看向津岛先生,他的表情很明显赞同我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