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泽千穗沉下脸，前一刻进藤光在欢呼庆祝“你也能看见”，说明短暂的一瞬，他相信了她的说法。接着突然变卦，她自觉没出现明显纰漏，恐怕是名为藤原佐为的幽灵发现了什么。

比如幽灵已换了位置，而她无法跟踪变化导致错漏。

现下场面十分棘手，本想通过似是而非的话让进藤光招供，计划失败。不能就此败退，前功尽弃，藤泽千穗只得改变原定计划临场发挥，对能否看见藤原佐为避而不谈，干脆地摆事实讲道理，意图创造有利条件，正面攻破。

她直视进藤光，振振有词：“进藤君，周一傍晚，你在爷爷家的仓库发现了带有血迹的棋盘，名为藤原佐为的幽灵借此附身在你身上，因此你开始出现异常表现。包括且不限于晕倒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周二社会测验一惊一乍，出现呕吐的不适反应。放学不和小明一同回家，跑去和爷爷下棋，要知道你对围棋一贯的态度并不正面积极。周三体育课排队及躲避球比赛十分怪异。周四社会科试卷订正出奇完美……”

一人一鬼被按照时间线梳理清晰的陈述惊呆在原地，完全说中。这比看不见佐为的可能性更加恐怖，进藤光哆哆嗦嗦地辩解：“这怎么可能？鬼神什么，不可能存在的，对吧，藤泽，哈哈哈。”

怎么可能！

他和佐为相遇之后的情况全数言中，他愈发紧张，不知所措，怀疑起青梅的密友或许是阴阳师之流，或想瞧瞧他身后是否被安上电子眼之类的追踪工具。

“你不承认也没事。”藤泽千穗愈发镇定，思路清晰，真话里掺假的技术更加熟练：“但我好心提醒你，关于那个棋盘的恐怖传说。”

“恐怖传说？”

对方所掌握的信息量怎么比他知道的更多，比他亲身经历的更完整。

进藤光不禁怀疑自己或许是一位假当事人，被幽灵附身的大约是对面滔滔不绝的藤泽千穗。

“那个棋盘曾经闹过鬼。你爷爷请人做过仪式，然后才收进仓库，从未用过。前几天我曾上网查过资料，说……”实际并未找到任何有效信息，藤泽千穗仅是综合传说自加工，尽力渲染恐怖的气氛，以加深他的恐惧，突破心理防线。

面对繁复局面，进藤光的小聪明顿时不够用，藤原佐为同样一脸懵，一人一鬼大眼对小眼，眨巴眨巴几下，决定坦白。在他们看来，确实瞒不下去，能说出口的，不能说出口的，她了然于心。

“藤泽，你真的能看见佐为吗？”进藤光好奇发问，藤原佐为同样翘首以待。

这下子，进藤光是真的承认幽灵的存在了。

藤泽千穗松了一口气，没必要继续故弄玄虚，是时候打开窗子说亮话，捅破装腔作势的纸老虎。果断供认：“真的非常不好意思，进藤君，我说谎了。其实我看不见。”

进藤光越发好奇：“那你是怎么发现佐为的？说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晰。”

“你周一晕倒后，表现异常，小明非常担心。第二天你一人先行离开，我和小明做完值日顺路去仓库重新确认血迹的存在，恰巧和你爷爷闲聊谈及棋盘来源。再来，你露的马脚实在太多，尤其是测验上那几句大喊大叫。‘我不是叫你别出来’，指向过于明显。于是我做了一番大胆的推测。”

藤泽千穗从呢大衣右面口袋掏出手账，翻到写满推测的两页，递给进藤光。进藤光和藤原佐为粗略浏览，蓦地心服口服。平时家长访校日后，父母在他面前夸别人家的孩子学习如何优秀时，他总拿人家只会读书搪塞，看来这借口以后得昧着良心使。

一人一鬼频频点头，读到前两日按时间顺序记录下的奇怪疑点，窃窃私语讨论起来。

“阿光，原来你被发现了这么多疑点呀。”

“还不是因为你，老好奇，又总出声，不都说好在外不要随便讲话吗？”

“诶！可现世变化真的很大，难免……”

“不怪你啦——”

藤泽千穗靠在软椅上耐心等待进藤光看完，两手交叉撑在额前，垂眼整理思绪。兴奋、不可思议、好奇、后怕……种种情绪交杂，仿佛处于一张复杂而混乱的网中央。她尽力将这张网从脑子里一点点删除，乱七八糟不如白纸一张。

一人一鬼终于看完，进藤光将手账合起还给藤泽千穗。

既然她毫无保留地坦白，他不能厚此鄙薄，打开大门礼尚往来：“你说得都对。”

进藤光想给两者互相介绍，却发现这个局面非常怪异。

他先在意识里向佐为正式介绍了藤泽千穗，然后用手势示意左面——在藤泽千穗视野里仅是一片空气——佐为目前所在的位置：“这是藤原佐为，平安时代的棋士。”

“距离现世一千余年的平安时代？秀策流开始流行可是在秀策研究及大量使用后，至今顶多一百来年。藤原桑和你爷爷下的那一局，用的就是秀策流，还有著名的小尖。”

藤泽千穗发现她的推断与进藤光所诉出现极大的分歧，原本推测藤原佐为应该是近现代的历史人物，可进藤光的介绍完全推翻了假设。

“说来话长。”

她略过休息室墙上的挂钟：“不急，进藤君你慢慢讲。离第一节 上课有一个小时，时间足够。”

藤泽千穗不提时间还好。一说上课，进藤光想起国语课需要上交的作文才写了一半，昨晚实在憋不出来，打算今日午休补齐，可刚吃过中饭就被她拉到这里谈话，没来得及写，着急道：“我作文才写了一半，等下要交的。”

“没事。不急，作文下周一交。国语老师今天去医院复查，又请假了。下午由数学老师代看自习，讲评前天做过的练习卷。”

虚惊一场，进藤光仿若逃过一劫，做课代表和学习委员就是这点让他羡慕，提前知晓课程调动、作业布置的风吹草动。

“进藤君，如果可以的话，麻烦请开始您的说来话长。”

“佐为是平安时代指导天皇围棋的棋士之一。除了他之外，另外还有一位同样指导天皇围棋的人。有一天，那人向天皇提出建议，指导天皇围棋的人一个就够了，通过对弈一决雌雄，胜者留下。那个人在比试中作弊，还倒打一耙反过来污蔑佐为。”讲到这语速加快，进藤光显得有些愤怒。

“具体怎么作弊，我没听懂。哦，提子什么，算了，佐为你别插嘴。反正就是这样，然后佐为受影响输了棋，被冠上动手脚的污名逐出京城。他这个人，不是，他这个幽灵？反正他只会下围棋，没有其它谋生的技能，最后投水自尽。”

听来，藤原佐为在漫漫时光长河中，应该曾苏醒过一次，进藤光不是他第一次附身的人。至少百年前棋盘闹鬼时曾附身他人一次，习得秀策流。这样一切便明朗了。

不过被附身真的没有后遗症吗？藤泽千穗不免为进藤光担忧。

“但佐为还想继续下棋，灵魂以悔恨之泪为媒介寄宿在棋盘上。经历漫长的岁月，听见一个小孩子的声音，附身在那个孩子身上。那个孩子从小立志成为棋士，非常乐意委身于他，佐为因此如愿以偿，尽情下棋。那个孩子叫啥来着，佐为。”进藤光没记住，偏过头问。

果真如此，进藤光看来是第二个，也可能是第三个，第四个，不知道是第几个被附身的人。

实际是几个，得看这幽灵是否说实话，毕竟随他讲，无处考证。

“哦，秀策身上。”

谁？

秀策？

开玩笑的吧！

继幽灵存在的事实，又一件击碎她世界观的事。

藤泽千穗记得，上月份出刊一期采访，记者做了一份相当有意思的调查，询问围棋棋士“围棋史上最强的人是谁”。杂志上写明，无论是顶尖棋士三冠王的塔矢名人、年轻一辈的第一名绪方九段或仓田四段，所有被问到的棋士，都毫不迟疑地立刻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