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定事件簿】赠你十五朵向日葵(7)
“什……”陆景和一句话还没说出口,他前方不远处的越野摩托已经动了。
梅菲将油门拧到最大,黑色的摩托车瞬间启动,仿佛舒展身体的猎豹,一眨眼就冲出了陆景和的视线,消失在盘山公路蜿蜒的转角。
“梅菲!”陆景和一脚猛踩油门,抓着对讲机怒吼:“你干什么!”
“梅菲!”
没人回答他。
梅菲将对讲机扔到了挡风板与车头间的间隙里,头盔外狂风呼啸,彻底抹去了陆景和的声音。
她记得这附近有个当地人图方便自己挖出来的,用来将三轮车开下去的土路,能直通到河滩。
在哪里……在哪里……
铁质的公路护栏被撬开,一个三米宽的小豁口骤然出现在梅菲的视野中。
找到了!
梅菲身体前压,车身侧倒,车头被她扭到极致,连车带人近乎贴到地上,巨大的车轮在地上蹭出一条长长的漂移线。然后保持着高速分毫不差地从豁口冲了下去。
在她身后,陆景和玩命似的用高达100码的速度在遍布急弯的山路上疾驰,迈巴赫转过一个弯,将她与专业赛车手无异的动作看了个完整。
陆景和眼神暗了暗,一个急刹停在豁口前。
小路太窄,最宽不过四米,而迈巴赫光是车宽就不只四米。
陆景和低低地骂了句,猛打方向盘,掉头向另一个方向疾速驶去。
坑洼不平的山路并不好走,尤其是在夜晚,看不清前方的路面状况,很容易反应不及。
梅菲知道自己需要用上百分百的全神贯注,可她的脑中仍然嘈杂不休。
穿浅蓝色背带裤和黄色套头衫的女孩。
血管一样的落日。
前方忽然出现一块从山上滚落的碎石,梅菲狠狠拧过转向把,贴着路外侧的边沿蹭过,可后轮还是撞到了石块,车身巨震。
“她是不是忘了有我这个妈妈了?”
冰冷的、僵硬的手指。
未名市已经进入五月,但梅菲的手好像被冻僵了。
皮质手套完全贴合她手掌的大小,从指尖到指缝紧密地包裹着她,却让她想起了那些手指。
那些黏腻的、寒冷的、石头一样的手指。
无法挣脱。
梅菲的手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该死,她咬紧牙,用最大的力气抓牢了车把,暴力镇压着身体本能的抗议。
“她每天早上有没有乖乖吃鸡蛋呢。”
高速闪过的道路和四方浓稠的黑暗让这场竞速变得像一场噩梦,头盔下,她呼出的热气勒住了自己的脖子。
她的心底升起绝望。
路太长了,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不管她再如何拼命加速,也赶不上终点的倒计时。
脑海里响起女人低沉又柔和的诵读,像是在哼唱摇篮曲。
“不必为我哭泣……”
“因为……”
“世上的所有相逢……”
越野摩托的远光灯照到了前方铺满的鹅卵石。
梅菲低吼一声,捏下刹车。
冲上鹅卵石滩涂前,摩托的车速降到了可以承受的地步,打了几个滑后稳定下来。
不到一百米远的地方,一辆面包车正磕磕绊绊又坚定不移地朝河岸驶去。
还来得及。
梅菲眼里放出了光。
她手掌发力,又将油门拧到了底。
越野摩托嘶吼着朝面包车咬去,宛如露出獠牙的猛兽扑向猎物。
两车即将相撞前,梅菲猛地从侧面跳下了车座。
高速的惯性将她在石滩上甩出去好几圈,幸而梅菲学过赛车,有熟练的跳车自保技巧。虽然在鹅卵石上连滚近十圈,但她的脊椎、肋骨、还有头部都被好好保护了起来。
陆景和给的高档越野摩托马力很足,面包车被硬生生推出去好几米,驾驶位的车门凹陷下一个大坑,里面的人估计是被撞晕了,车立刻停下。
刚刚发生了一场生死撞击的河滩重归寂静,只剩下被撞歪了脖子的越野摩托还死不瞑目地亮着灯。
寂静,无边无际的寂静。
如果盘古从来没劈开过天地,整个世界也许就会如此,混沌,同一,安宁,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梅菲听到了迈巴赫高速行驶时的咆哮。
有光打到她的脸上
她抬手掀掉自己的头盔,右手动一下都疼得要命,所以她用左手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灯太亮了,梅菲只能眯着眼。她瞟到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驾驶座上跳了下来,一刻不停地拔腿往她所在的地方跑来。
陆景和气疯了,他看到一片狼藉的事故现场时就明白了梅菲干的好事,一边狂奔一边攥紧了拳,手背青筋暴凸。
可等他跑到梅菲面前,还未发作,却被梅菲抢了先。
“先救人。车、那个车。”
梅菲的声音很轻,嘶嘶地抽着气。
陆景和唇角绷紧,扭头往面包车所在的方向跑去。
他拉开车门,又很快甩上,跑到车后掀开了后备箱。
他似乎愣住了,保持着一手搭在后备箱盖上的模样,久久地停滞原地。
梅菲凝视着他。
良久,陆景和抬起另一只手,缓慢又沉重地盖上了后备箱盖。
梅菲瞪大眼睛。
“没有人可救。都是尸体,装在塑料袋里。”
“他们估计是想毁掉杀人的罪证。”
他顿了顿,才道:“杨杨找到了。”
作为一具尸体。
冰冷的、僵硬的尸体。
越野车的远光灯太亮了,梅菲不得不闭上眼。
肾上腺素的镇痛时效过去,的疼痛一齐席卷而来,她几乎支撑不住身体。
陆景和在她身旁坐下,呼叫了救护车。
空茫的世界里,女人的诵读声再次响起,接上她方才朗读到一半的诗歌。
『因为啊。』
『世上的所有相逢。』
“都比清晨的露水还短暂。”
言语蝴蝶翅膀般震颤,掀起一阵飓风,仿佛一滴水落进湖面时荡开的涟漪,或者一颗恒星坍缩成黑洞时发生的爆炸。
梅菲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与陆景和的呼吸声彼此交织,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两人。
寂静,死亡一般的寂静。
“很久很久以前,我妈妈告诉我,死亡是一场无梦的安眠,是一次纯白的归乡,是上帝赐予人类最大的垂怜。”
梅菲忽然开口。
“就像躺在一片白花苜蓿的海洋中一样。”
“你见过白花苜蓿海吗,陆景和?”
她睁开眼,陆景和背光而坐,目光冷淡又疏离,滴水不漏地审视着她,好像在说,人工智能也有母亲?
冷血的蛇一样。
于是她回过头,向在黑夜中无声流淌的河水继续讲述。
“是种路边都能看见的杂草。但如果有一整片,到它们开花的时候,会长成看不到边际的白色原野。”
“人在里面躺下,就再也找不到踪迹。”
她的右手手指剧烈地抽搐着,作为刚才强行使用的反噬。
梅菲重又闭上眼。
她开始后悔坐了起来,不然现在至少能自己握住右手。
她开始想念夏彦,想念他小暖炉一样暖和的手掌。
不知道是不是她将这种想念表现得太明显,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捉住了她的右手,不可违逆地将她的手指锢进了自己掌中。
梅菲僵了一瞬。
那手太凉,好像在十二月的雪水里沁过,某根指腹的坚硬抵住了她的骨节,在不住的痉挛中硌得她生疼。
银戒。
梅菲没有睁眼,就像陆景和没有出声。
河风轻拂,沾着潮湿的腥味,他们默契地当起了装聋作哑的石头,混进滩涂里成千上万的鹅卵石中。
好像只要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就能忘记这份生不逢时的温柔来之于何处,就能忽略这份大错特错的怜爱交予了何人。
他们的呼吸若即若离地缠绕在一起。
7. 七
▍灌醉他。
莽撞行事的代价就是,梅菲的右臂中度骨折,左右腿轻度骨折,浑身多处软组织挫伤,被架在担架上抬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