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幸而(6)

作者:JiaKu/落山水水

艾伦递给利威尔一张湿纸巾。利威尔躺在床上,腰与后背酸软,抬起手也花了很大力气。他从自己嘴唇上擦下口红残留。

“真疼。”艾伦说,垮下一边T恤,将肩膀露给利威尔看。那上面有一条深红色的指甲痕迹,很快会变得青紫然后消失,是被自己抓出来的,利威尔想,但他一点也不心疼。

一点也不。

“真有力气。”少年看他不接话,接着说,“缠得这么紧,我也只遇过您一个。”

“所以我是你操的最爽的那个。”

艾伦故作惊讶地张嘴。

“如果您非得这么说。”

利威尔没让他继续这个话题。

“你把那条狗埋在了哪里。”他问。

艾伦不答,坐在床边玩起自己的头发。他的头发已经长到肩膀,在闷热夏天很容易让人想把它们都拨开,而他那么做了,露出漂亮的天鹅颈。当真不愧是这里最贵的,利威尔分心想,又甩甩脑袋,把注意力拉回来。

“我在问你。”他说,提高音量。

“我不知道。”

一圈发丝从少年手中落下。

“我不知道,这件事有所谓吗?”

“有。”

“那条狗和你没有关系。”

“有关系,”利威尔说,“下雨的那个晚上是我喂的它。”

少年抬起头,那双眼睛尖锐凌厉,握了把刀子似的往人心上刺,但这眼神只出现了一瞬,很快他垂下眼帘,变得乖顺,避免吓着他的客人。

“谢谢您。”他说,“至少最后没让它饿着。”

然后不再说话,屋中只剩窗外传来的蝉鸣吵闹,他们在一场无谓的游戏中对峙。十七岁的小孩子能撑到什么时候,利威尔想,而他在前半生里已经战胜了无数谈判对手,全凭他的耐心和骇人气势,尽管现在他眼皮沉重,翻个身就能睡去。

艾伦在他睡着之前被逼投降。少年侧坐着,双手抱膝,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很小。

“它没有生病。”他开口时也很安静,“它是被人打死的。”

利威尔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我找到它的时候它满身是伤,我没来得及送它去医院。”艾伦说,“您相信吗,那么多体面人住着的地方,有人打死了一只狗。”

利威尔一时无言。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不可能,他的邻里骄矜自持、光洁齐整,而控诉他们的人是坐在挂着色情挂画的屋子里、会收钱和所有男人上床的——利威尔艰难地在脑子里说出那个词——鸭。况且,利威尔想,他们有什么必要打死一只狗。

可艾伦没有想让利威尔反驳,或者应和的意思。他说下去。

“真可惜,”他若有所思,话到一半像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嘴角上扬,“它陪了我很长时间,原本想着在我走之前给它找个好人家。”他瞥了利威尔一眼,“——比如阿克曼先生家这样的。”

他又掰起自己手指头,“两年了吧。去年的台风天我就以为它死了,结果第二天它活蹦乱跳地从草丛里钻了出来。它命真大。”

然后他转过头来,专注地看着利威尔。

“你说,他们有什么必要打死一只狗呢,阿克曼先生。”

像在盛夏里踏入一池冰水,利威尔手指抠进自己掌心。

“……两年,”他寻找着艾伦话中的缝隙,“你没想过收养它吗?”

艾伦笑笑,“您是在说我应该对那家伙负责吗?”

利威尔摇摇头,“我没说这话。”

“啊,那是当然,您不会觉得我这样的人有资格对它负责的,”艾伦说,“连那些成年人们都不会觉得他们自己有资格,两年里没有人知道自己住的楼下还有只狗,当他们知道了,他们打死了它。”

利威尔沉默了一会儿。

“……你把它埋在哪里。”

艾伦扭过头,抬手揩了自己眼睛。

“我不知道。”他说,“一片树林里,我没有做标记。那里应该不准埋狗的尸体的,我怕有人发现把它又挖出来。”

窗外的蝉鸣声越来越响,像最枯燥的催眠曲。利威尔觉得疲惫,前所未有的无力。他应该起来,把自己身上的汗水、口红印子和其他脏东西洗掉,现在他汗津津地躺在床上,薄薄的被单都黏在手上,不舒服极了。他应该起来,清洗干净,换上衣服离开。

“让我在这里住一晚。”

他对艾伦说,没头没尾。艾伦愣了一下。

“我这里不留客人,”艾伦说,“客人们都有家要回。”

“我没有了,”利威尔困倦地说,负责思考的那部分神经叫嚣着要罢工,“现在可以让我留下来了吗?”

艾伦坐在床边上,静静地看着他。

“好,”最后他点头,“这算坏了规矩,我要更多的报酬。”

“睡你一晚上的钱我还是出得起的。”利威尔说。

这是他当晚意识清醒时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真的就在这间狭小混乱的房间里睡了过去,醒来时天还未亮,窗户开着,风吹过来,汗津津的后背生出凉意。利威尔翻过身,见艾伦在床边拉了张椅子坐着,没有醒来,少年双手交叉,脖子弯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断掉。只有年轻人受得了这个姿势,利威尔想,换作现在的自己,可能会在睡梦里窒息。

他洗掉脸和脖子上的脏东西,找来扔在床尾的衣服,但怎么也抖不干净上面的褶皱,一眼就会被看出彻夜未归。利威尔把扣子扣到最上面,暗自祈祷他的邻居没有早起习惯。

走之前他把钱放在那少年手边,多给了一点,少年依然睡得很沉。利威尔走出去,想了想,又折回来,往他怀里塞了个枕头。

那天他还是被自己邻居撞见了,早起的主妇挎着口袋要去早市采购,在楼下看到利威尔时发出了非常短促的惊讶声。

“早上好,阿克曼先生。”

利威尔向她点点头,刻意地将公文包挡在自己身前。主妇恍然大悟,同情地摇摇脑袋。

“周末也要加班,辛苦您了。”

今年夏季比记忆里任何一个夏天都要炎热。天气预报每天都在担忧,提醒大家这是这座城市五十年来高温持续时间最长的夏天,建议减少户外活动,并提供了许多消暑方式。

连河流也要枯竭了。利威尔的同事在午饭时候聊起,说从未见哪个夏天有这么低的水位线,他们看着窗外的灼灼烈日,长叹一声,当时屋里的空调已经开到最大,利威尔靠离窗边最近的地方坐着,摸到窗户玻璃滚烫,而他上臂已经被冻起了鸡皮疙瘩。

他想不会有人比他对这个夏天更加印象深刻。减少户外活动时间,他总是在太阳落山前告诫自己,这样热的天气,他绝不要再去到那个地方。然后天黑尽,他在回家途中修改了目的地。

少年会站在巷子尾等他,路灯把他的身形拉得很长。多数时候是一个人,偶尔会出现看上去是他同伴的人在旁嬉戏。见利威尔来,他便弹掉手里香烟的灰,笑着问今天想要什么。他的手摸上去也像热烈的夏夜。

原先只限定周末晚上,后来变成一周两三次,再到后来天天都想见到他,高温迟迟不肯结束,他们在那间狭小凌乱的屋子裹了一身汗水。利威尔不知道人到中年是否还会对性爱这回事上瘾,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喜欢超过承受限度的感官,但高潮时他接触到的少年切实存在。这少年不是风月俏佳人,没有不让接吻的奇怪约定,他对待身体慷慨而坦诚,四肢相缠时你也会错觉得到了一颗真心。那只是错觉,利威尔知道,可连错觉都如帆船桅杆,他像落难的水手一样不愿放开。

但不是天天都能见到,有时利威尔去,破落路灯下看不到人影,躲在其他暗角里的人向利威尔使眼色,指指楼上房间。利威尔蹑手蹑脚走上台阶,不用靠太近就听到了里面男人的叫床声,床铺木板吱吱呀呀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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