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幸而(4)
“舒服吗?”少年低声问,妆容开始在汗水里消融。糟透了,利威尔想,他没脱干净的衬衫会被蹭上粉底、口红和睫毛膏,上次少年说这里有浴室,看来他必须要借用了。
“……嗯。”他含糊地应声。少年笑笑,手指在最隐秘的入口拨弄,惹得利威尔大腿一阵痉挛。
他想他确实会从少年身上得到些什么,像是断裂的绳子,和再也修补不了的新生活。
“我离婚了。”
事后那少年去浴室洗脸。利威尔靠在床上,腰酸背痛,后面仍然酥麻,他已经去清洗过一次,但衣服上沾着的口红怎么也洗不掉。隔壁的嬉笑呻吟响起来,利威尔觉得耳朵发烫,他想刚刚大概自己也是这么叫的。
房间里空气混浊,利威尔稍稍偏了身子,看到少年不再挺直的后背,肩膀垮下来,因为不再像此前那样虚张声势而更让人心生怜惜。他想找人说话,而那少年背对着他,看不到脸,看起来像是一个不会被揭穿身份的忏悔室。
他说了,少年停下动作。
“要是是因为上次的事被发现了,我不帮您担这个罪。”
“我猜不是,那天晚上她没有回家。”利威尔说,“迟早都会发生的,我知道,她选择在我们互相憎恨之前停手,我很感谢她。”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真是可惜,”他说,“你们看起来很般配。”
那年听说他结婚消息的人们也这么说。利威尔想,他们看了两眼照片,听过几句似是而非的传闻,于是对着他们的关系下定论,你们很般配,他们说,带着恭维语气。
“你又没见过她。”利威尔轻描淡写地反驳。
“我当然见过,非常不巧。”
那少年从浴室里走出来,前发发梢湿哒哒地贴在额头。利威尔从床上坐起来,与那少年对上视线。他第一次看见少年的全部样貌,抹去脸上被凿刻过的痕迹,他看上去如此年轻,玻璃一样晶莹剔透。
他那双眼睛,与盛夏河流一个颜色的眼睛看着利威尔。
“而且我也认识你,阿克曼先生。”
第2章
“我留过你一晚,你也留我一晚,我们相互扯平,”那少年说,“我会付钱的。”
利威尔不了解自己的邻居,他对每一位邻居的认知,仅仅停留在进出楼宇时瞥见的姓名牌。这里所有的家庭都拥有流水线生产出来的相处模式,家中丈夫靠着妻子维持他与邻居的友好关系。晚餐时候他的妻子时不时带来些邻里的消息,多数都不够有趣,有人升职,有人调任,今天超市的牛排打了八折。
隔壁的高中生是这个熨帖且谨慎的社区里少有的例外。
“我从没见过那孩子的父母,”他的妻子说,那时他们尚能在友好氛围里吃完晚餐,“如果真的是放任未成年人独居,我觉得我们有必要报警。”
当然只是说说,此后的日子里他们光是忍受彼此的存在都举步维艰,那高中生沉默寡言,独来独往,却从不做出比这更奇怪的逾界举动,于是阿克曼家关爱未成年人健康成长的事业也就此作罢。利威尔出门上班时偶尔会看见那高中生蹬着自行车离去,晴天雨天,他的背影总是会将方格状的天际线撕出一个小角。
那高中生叫什么来着?
利威尔曾想要问他的妻子,但这场闲聊被其他无关紧要的小事打断,再到后来,他的妻子在一个夏日离开,他失去了最后一个能了解他邻居的渠道。耶格尔,他走下楼前留意看了门牌,虽然那孩子和自己打招呼的概率不大,但以防万一,阿克曼先生不能在邻居面前出糗。
那孩子站在自己面前,半身赤裸,水滴沿着背脊线滚落下来,沾湿他的内裤。他发育得真好,利威尔想,比墙上的色情挂画好一百倍,他亲身体会过了,十分钟前他还陷进一场情事当中,少年身体与他纠缠,他满心满手触摸到的都是勃发的青春荷尔蒙。
他甚至在这样的时刻里品尝出了美妙,随后才是惊讶,身份被戳穿的恐惧,他意识到少年盯着他,似笑非笑,像是看客。
“你是——”
“耶格尔,您的邻居。”
“你叫什么名字?”
利威尔没想过会以这样的形式首次直面自己的邻里关系。少年重新套上衣服,皮带松松地垮在跟前,那里微微隆起,利威尔咽了唾沫。
“一般客人问这话时都要被请出去的,但看在您是我的邻居的份上。”他说,仿佛只是放学路上,利威尔问他愿不愿搭顺风车回家。
“我叫艾伦·耶格尔,您要是愿意,下次您再和我打招呼的时候,可以叫我艾伦。”
所以,当下的情况是,无论利威尔愿不愿意承认,他被他的邻居上了,他的邻居未成年,而且利威尔付了这笔上床的报酬。
这个事实耗费利威尔一整天的休假也没能被完全消化。他尝试了其他转移注意力的方式,到落日时候,他已经把家里彻底打扫了两遍,扫地机器人发出有气无力的嗡嗡响,他的手在消毒水里泡出皱皮,拖到最后,他终于不得已面对昨晚换下来的那身衣服。他想扔了它,捏在手里却闻到没消散完全的香水味道,混着干涸的汗液,洗不掉的口红痕,它看上去就像是会在数十年后被怀念的凌乱夏夜。
利威尔用密封袋把它收了起来。那时他还不知道这会成为第一份纪念品。
但成年人的生活不该被夜里一点小秘密打扰。利威尔第二天再去上班,在新鲜的夏日微风里前所未有的清醒。他的工作效率向来值得夸赞,午饭前处理完因为休假而延后的工作,午饭后再以骇人气势吓退谈判对手,拿下悬了半年的资金。走出会议室时他的脸色并未完全调整过来,顺带吓跑了几位刚准备和他问好的新人。
下属在一旁偷笑出声,利威尔看着几个仓皇转身的背影,问下属他们入职多久了。
“今年春天刚进来的,还冒着热气的大学生,”下属开玩笑地说,“年纪大概只有我们的一半多一点。”
是他的一半多一点。
但他们穿起正装来已经有模有样,好像生来就该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楼之中,他们拥有比盆栽裁剪得更规整的枝叶,能被这城市里的大部分人喜欢。
利威尔关上办公室的门,他花了许多年才拥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室,以及临近下班的两个小时里无人能打扰他的资格。他想起下属向他抱怨过与当今年轻人的世代差,他们晚上八点之后就不接电话了,下属说,言语中听出点当年被压榨过的恨意,现在年轻人不行。
但那少年还是行的,利威尔想。然后他猛地从座位上弹起,膝盖撞到办公桌。
呸。
利威尔揉着自己撞出一块青的膝盖。成年人的生活不该被深夜一点小秘密打扰,可他今天上班时没看见那少年,在隔壁门口利威尔矮下身子,装作整理裤脚,过了一会儿,没听见里面有任何响动。
他像是消失了一样。
利威尔放不下心。
当察觉到这一点时利威尔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巴掌,他绝不是什么操心体质,但整件事情在他脑子里发展出了“因为我和这孩子上过床所以要对他负责”的逻辑,这让他感觉恶心,类似生吞海胆,腥味浓重到遮住了中年离婚的阴影。周末前他的妻子打来电话,希望他抽一个工作日的空闲出来,他们要去市政厅办正式手续。利威尔没能反应过来。
“市政厅?”
“如果你还记得,我们现在还没有正式离婚。”他的妻子语气平淡。
他的后脖子被刺了一下。好,利威尔回答得很快,明确表示自己当然没有忘记。他们约定明天,手续办理只需要十分钟,利威尔甚至不用费心再申请半天休假。
他吃晚餐,放原先他们吃晚餐时最喜欢的音乐,音律轻柔温和,非常适合日落前的最后十分钟。汤半凉时利威尔想起什么,走去调大音量,大到任何一个好脾气的邻居都会前来敲门,他坐在沙发上,心烦意乱地等过半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