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幸而(3)
“喂。”利威尔说,那人没有反应。
“喂——”他又喊了一次,扭身追上去。高中生脚步一顿,在逆光里回过头,利威尔抬手挡了眼睛。
他手中确实抱着什么东西,长长一条,被毛毯包裹得很好——看起来像极了狗的尸体,利威尔想,心中抖了一下。
“上午好,”高中生微微颔首,思索两秒又补上称呼,“阿克曼先生。”
“啊——”利威尔立刻回忆路过几百遍不止的门牌,“耶格尔……?”
年轻邻居没否认,利威尔舒了一口气。
“有什么事吗?”名为耶格尔的高中生说,言语近似一潭死水。
利威尔深呼吸了一次,高中生的平静语气让他在大太阳底下生起鸡皮疙瘩,他费了些力气,勉强扯出微笑,像是邻里之间会有。
“那个是?”
他指了指高中生怀里的东西。高中生低头,随后坦然地抬起眼睛,他的眼睛与盛夏的河流一个颜色。
“我的朋友。”他说。
“朋……”
“这么说可能有些奇怪,”高中生笑了笑,赶在利威尔被吓到失声前说下去,“其实它就住在楼下,前两天下雨,它生病了。”他耸肩,手顺着毛毯形状从头抚到尾,“我没来得及。”
利威尔确实被吓住了,他需要调动几十年应对突发事件的勇气和应变力,才能处理当下情况。在盛夏白昼里抱着一条死狗路过的高中生,他有些后悔,不该来管这一出闲事的。
“我很抱歉。”最后他说。
那高中偏偏头看他。
“为什么要抱歉?”他问,很是认真。
利威尔一时语塞,没办法说这只是成年人表达爱莫能助的方式。高中生见他沉默,并不追问,礼貌地跟他告别,继续朝前走。
“你去哪里?”利威尔在他身后问。
“总不能把它丢在这儿。”高中生说,这次他没有回头,“现在是夏天,到晚上也许就腐烂了,别人会把它捡去扔到垃圾桶里。”
利威尔看着他走下坡道,像此前的每一个早晨一样消失在蓝天里。他重新迈开步子,才意识到自己双脚僵硬冰凉,直到回家也没有缓解。屋里窗帘遮光效果很好,即使在盛夏正午也很少被热气侵蚀,利威尔在凉悠悠的阴影下坐了一会儿,开始觉得冷,他去衣橱里找来毯子。
他想对于这件事他已经仁至义尽。他在雨夜前给那条狗扔了食物,出于一位善良的成年人的责任心,并相信这是他能尽到的最大努力。他没有义务要把一条来路不明的流浪狗领进家门,何况当时它还准备咬断自己喉咙。
他在沙发上睡着了。比雨后水洼更浅的睡眠里他不断看见树篱里的那双眼睛,然后那双眼睛变成藏在巷尾的狩猎者,破落路灯掉下来,少年从他手里抬起头,脸庞生出一道一道裂痕,最后碎成一堆浅绿色的玻璃残片。
利威尔猛地从床上坐起,背上大汗淋漓。最后一点夕照晒得窗户滚烫,利威尔去阳台,看见远山大片的血红,和梦里淋满血的手掌一个颜色。
这让他越发喘不过气来。他想他必须要去做一件事,要缝合他的新生活,他得从第一道裂痕开始拯救。
少年依然待在深夜十点之后的巷尾,靠着墙壁,带着将他五官都凿空的诡异妆容。穿堂风掀起他的衬衫下摆,无论如何也包裹不住他的脆弱。听到有人前来,少年直起身,弹掉手中烟头的灰烬。
“几天不见,先生,”他说,烟雾萦绕他被浓妆遮得严严实实的五官,好像他打定主意要从世界上消失,“看来我技术不错。”
他朝利威尔看过来。
“这次还是用嘴?”
利威尔挥挥手,打断了他。
“我不是为这种事来的。”
少年没有惊讶,偏头朝利威尔身后看了一眼。
“那你来做什么,”他说,态度一转,声音在盛夏夜里结出冰渣,“带着警察来端掉这一带的生意?”
利威尔深吸一口气。
“你还没有成年。”他说,用的肯定句。
“还是高中,”少年很是无所谓,甚至对他的话进行补充,“但我比不少女人口活要好,所以,”
他居高临下地站在利威尔面前,嘴角牵起,配上他刻意画成上挑的眼尾,活脱脱一个生来的娼妓模样。
“又有什么关系。”
利威尔咽了唾沫,心跳加快,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
“被学校知道了你会被开除的。”他说,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多干瘪,于是他将声音压得更低,面对下属时他常常这样,以确保自己听起来有足够的威慑,“还有你的父母,他们知道你在做这种事吗?”
少年清泠泠地笑了一声。
“原来是来劝迷途羔羊回头是岸的,真是位有意思的先生,”他说,假意向利威尔鞠躬,“多谢您的关心,但您大概对出现在这里的人有什么误解,我没有父母,自然不会被知道这些事,让您多费心了。”
他把烟头扔到地上。
“我这里也不是让人开青少年心理咨询室的,”他接着说,“先生,如果您今天觉得做这种事损了您的身份,那请您让开,今天是周末,还有别的客人要来。”
他重新靠回墙根,从口袋里摸出另一根香烟点燃。利威尔站在半米开外,被他拒人的姿态激起好胜心。
“你不恶心吗?”他质问他,“把另一个男人的——男人的——”
他到底说不出那个词。少年看他窘迫,好心替他补齐。
“男人的鸡巴。”他说,一边点点头,“不光这样,有些客人喜欢让我干他们后面,先生,只要您愿意再出点钱,我会让您比上次更舒服——客人们对我很满意,他们说这远比其他女人,包括他们夫人更好。”
他说出“夫人”时刻意往利威尔左手瞧一眼,刺得利威尔胸口发疼。利威尔想转身,但那人目光灼灼,走过来时越能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廉价而浓郁,混杂着夏夜的汗水发酵成令人头晕的海雾。利威尔手里握着船舵,警告自己一百遍不能驶向海雾另一端。
“有什么不好。”少年手搭上利威尔的腰,不动声色地从衣衫缝隙里探进去,他靠得太近,以致利威尔腾不出手去阻止,由着他向下摸,少年手心温热而轻微泛起潮气,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利威尔向后躲,想要闪开,最后自己把自己困进逼仄角落,少年靠近,线条深重的五官在阴影之下更显骇人,但嘴唇绵软湿润,像春末时候绵长的雨季,世界氤氲在青灰色光线里,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利威尔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把嘴张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那少年领着上了转角处的二层民居,混沌的视线里他看见小屋,只有门帘遮着入口,除了床没有别的家具,墙上贴着画报,印象里是褪了色的、摆着各式各样挑逗姿势的男人女人,几乎赤裸。但很快利威尔连这些都意识不到了。那少年把他往床上推,单人床发出危险的吱呀响。
“有什么不好,”少年向他耳朵里吹气,从颈后向下细密舔舐,亲得利威尔椎骨软成棉花,“您看,连您这样的人都会想来第二次。”
他动作娴熟地脱掉利威尔的皮带,大概之前已经为不少男人做过这样的事。跟着他把自己的上衣也解下来,露出线条尚且嶙峋的胸膛——他最多十七岁,利威尔想,可他生来一副宽阔肩膀,腰精瘦结实,摸上去手感很好,利威尔第一次摸别的男人身体,没有他想象中的反感,于是他在少年的腰上掐出红印。
事实上那时他不知道该抓住什么,少年进入时他整个人都是晕的,浮在空中,有两根手指在自己嘴里搅动,他连恶心都感觉不到,舌头缠上去像蛇缠住来之不易的猎物。他迷迷糊糊地觉得能从在自己身上的人那里得到些什么,是他前几十年的人生里从未得到过的。